直到那一天,家人扶乩,她好奇地在一旁看。也好奇问了乩仙,只见乩笔顿了顿,写出来四个字:
情深
她当时便落下泪来。我亦不知如何去安慰,把着她的臂,不能发一言。刹那间仿佛有些醒悟过来,三年的快乐突然淡了,只剩下一些不好的预感,缭绕在心中。
第二天起她便病了,渐渐羸弱,乃至不能复起。不过一月时间,那样鲜活的一个生命,便成了将随风逝的败絮。我纵然心如刀割,却完全不知有什么办法可以挽留。
临终那一天,她的眼泪不曾停过。口口声声唤着我的名字,握着我的臂不肯放开。我知她是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能够舍得她?回想相识以来的种种,愈发觉得三年太短,一世也未必为够。可是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舍,我又能够做些什么?想随她去算了,却被家人死死挟住。原来人非但不能凭自己意愿求生,甚至连求死也不能。
就这样,渐渐地,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的体温在我怀中凉了去,只是那一只手,咽气后犹自死死把住我的臂,家人千般万般摆弄,方才拨开。自此,臂上便留了乌黑的一层,许久伤亦不曾痊愈。
我失去了她,可是她却并未就此离开。
自那之后我每夜都梦见她,穿着紫罗裳,绾着流云髻,像生时一般,只是不说话。我问她她也不答,喊她名字她也不应,总是离我七八尺远,默默地凝视我。这样子的对望,虽然让我觉得欣慰,但却并不能重温曾经的快乐,只因即使在梦中我也仍能记得她已死去。如今只能这样阴阳相隔地对望,又怎能不教人心酸?
家人渐渐知道我的梦,起先也道是鬼魂作祟,可自回煞夜又过了许多时日,便渐渐都说是我心魔。我听他们这样说,却一笑了之。真是鬼魂也好,心魔也好,总之能见到她,总比见不着好。
所以那一日,当我醒着,却仍在月下望见她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一丝一毫的害怕。我向她笑,她不理我;我喊她名字,她仍不理我。但我已经觉得满足。虽然仍免不了阵阵袭来的心酸,可是若能这样时时日日见到她,我宁愿被这样一时的快乐和一时的心酸纠缠,直到死。
她似也听到我的心声,随后来得越来越多了。不仅梦中来,夜里来,甚至连白天也会出现在我眼前,离着七八尺远,默默地凝视我。她的衣服始终鲜亮,面容始终青春靓丽,相比起来,我却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
家人都说我得了心疾,请了医生,吃了一堆苦涩的药;又请了道士,闹闹哄哄在家中吵了一场。但没有用,她还是在那里,离得远远的,注视着我。小妹哭着把镜子交到我手中,要我看看现在的自己都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不经意地一瞥,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形容枯槁的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又将镜掷开。
然后他们便将我送上了这飞锡庵,以为佛门净地,鬼不敢入。
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马车停在庵前,我下车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盛妆丽容,站在庵前山门下,仿佛是特地在此迎接我一般。
这样也好,没有家人烦扰,我有了更多时间和空间与她相处。早间念经时,我念着她的名字,看见她的衣裳在晨光中翩然欲舞;晚间打坐时,我坐在禅房窗前,几近幸福地迎上窗外娑罗树下她的目光,良久不肯移开。
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尽头?我也不知道,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纵然是心病,可庵中众僧亦无可解者。倘若上天注定我此世都要如此与玉娘相伴,我也愿意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
三
今夜亦复如是。用过了晚斋,整个飞锡庵便冷清得有如沉睡的墓园。我推开窗,便看见玉娘站在树下凝视我。我向她招手,她却了无反应。可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漠然,便也只是自顾自地将那些说了许多遍的思念说与她听,带着一点点酸楚,却也有一点点喜悦。
夜空中本应只回响着我的絮语,可是说到酣时,却突然听得林中有人轻轻一笑。
我愕然,举目望去,却见两个面生的老僧,袈裟垂地。见我望去,年纪稍轻的那个便指着我对年长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