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笑了,和尚说:“你放不放得下,其实最终还都是一样的。”
“不,我们不会和其他人一样的。”
那年他已经十五岁了。他有了年轻男子高而略微消瘦的身材,和与他出身的商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忧郁神情。他在河边静静地端坐,目光落在水面上。他在想一个人。
六
到了给我说亲的年龄了。有一些媒人陆陆续续地上了门。杨家独撑门户的女人,现在也可被称为母亲的那个人,拿着不同的生辰八字来问我。我总是摇头。
幸运的是,由于家道中落,上门来的总也没有很令人满意的人家。所以家人顺从了我的意?,始终未为我定亲。
我的人仍是自由的,我的心却依旧无法放下。我满心都是他看我的样子,我怎能带着这种思念去嫁另外一个人?
十二
我终于能够毫无拘束地站在他面前。在我家道中落的整整五年后。
我的头发很长很长了,它们沉沉地坠在我脑后。我很想他为我梳一梳头。那一天不是很远了,但又让人等得仿佛永远不会到来。
我没有在做梦。但一切又仿佛是水中花镜中月,伸一伸手,便会失去。
我静静看了他许久。我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他想开口,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就这样看啊看啊,一直到夕阳西下。
我终于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在那里继续我的等待。这种感觉万分难受。明明是暂时分开,却如同生离死别。
十三
成亲前的一个晚上,他发现他养的鸟儿死了。
他觉得不解。分明是一个那样鲜活而美丽的生命,怎能毫无预兆地一下子从他面前消失?
他知道凡事总会有个尽头。但当这个尽头骤然来到时,他还是无法接受。
他呆呆地坐到天空泛白。他的心被生生地撕得发痛。他痛恨这个世界,这么无常,无常到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和尚给他说了一个故事。和尚说从前有一个人,在旅途上,在客栈中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做了大官,娶了美妻,一直梦到自己子孙满堂。当他醒来时,发现一切不过黄粱一梦。而他几十年的梦,不过是客栈老板的粥尚未煮滚的时间。
他说:“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无法醒着活着。我不是佛。”
和尚深深地叹息,他说:“你的人本不该属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你却急着让你的心下沉。你什么都能看懂,却终究离不开。也罢,你去罢。”
然后和尚走了。
十四
上马车前那个可以算做我母亲的人来找我。她说,家族的命运就寄托在我身上了。她还说,不要忘记方家曾经对杨家做了些什么。如果有可能,抓一些把柄在我们手上。
然后她帮我戴上花冠。花冠那样沉,而新娘的礼服亦紧紧箍着我,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马车沿着河岸渐渐驶向他家。喧闹的礼乐那么近又那么远。我看见我家的亲友,和他家的人和颜悦色地有说有笑着。我只能看到这些,我看不到他。
这天阳光那么好,我又看见河旁的那棵老树,依旧粗壮苍老,亭亭如盖。我不知道它已经默默地承受了多少风霜。
阳光穿过树荫一点一点洒在我身上。我仿佛又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少年在这里的阳光下,微笑着对我说:
“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去哪里,我们总是能一起去的。”
十五
河依旧平静地流着。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亦是如此。
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惊慌的丫鬟撞开了新人洞房的门。他们惊讶地发现,那犹如天作之合的一对新人已相对上吊,新婚的礼服整整齐齐穿在他们身上。洞房的大红喜烛尚未燃尽,在微蓝的晨光中摇曳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