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鞠,我前番背盟,实属不得已。如今想来,也十分后悔。求你不计前嫌,原谅我。你想要什么,我们好商量……”
她笑了。但那不是快乐的笑,因望向她的眼睛时,我只能感觉到凄楚。笑了一会,她却说:
“我真的与你开玩笑的。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这个不速之客,只是路过。我……这就走了。”
陶公子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她命人把箱子合上又抬出去,终于是不甘心地拦住她,想要说什么,可她却嫣然一笑,又抢先说道:
“是为我借你的那五千两银子?没有关系。你看看我的嫁妆,又怎会把五千两银子放在心上?当是我赠与你夫妇的贺礼罢。就此别过,不必再见。”
我终于明白过来,大概与此同时,到场的宾客也都明白了过来。如果说此前人们看这被搅了局的新郎还有几分怜悯的话,此刻的千种目光中却统统只能找到讥诮与不屑。而在这样的一片讥诮与不屑中,她已从容离开,有如一只轻灵的鸟儿,飞来又转身飞走,没有带走一丝尘埃。
九
在我们回到广陵的同时,她的故事也在广陵传开。
大多数是对那陶公子的不屑,但随之而来的也有对她的赞叹,以及怜悯。
可是赞叹也好,怜悯也罢,她似乎都丝毫不在意。她只是带着一种流言之上的清高与落寞,慢慢走回她的世界里去。
那一条画舫,她留了下来,隔三差五地,也会在船上招待不同的客人。父亲理所当然地担任起了管船的职责,而我也似乎无甚怨言地留在了那里,以一个船夫的身份沉默地陪伴在她身边。这分明是她的船,可是每当我看着那些男子带着倾慕与期盼的神情踏上甲板,走到她面前时,我便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侵犯。
那一天我在船上,她在客舱中招待一名淮安来的名士。本来不应偷听,可我还是神使鬼差地走到了窗旁,听见舱内传来的交谈声。
“老夫鳏居冷官,老无资辅,何德何能,以致姑娘垂爱?”
这是那男人的声音,忐忑、疑虑,而带了隐隐的激动。
沉默半晌,她幽幽的声音传来:
“妾身飘零久矣,前遇薄幸之人,一误不可再误。只愿寻一中年名士托付终生。钱财妾亦略有所蓄,不足为虑,因慕君品格清廉,故冒昧相求。”
我听不下去了,走回船尾,默默看着那些映着月光的浪尖。过了一会,感觉有人来到我身边,我抬眼一看,却是父亲,他看我的目光意味深长。
他说:“你是不是该成家了。”
柯寿鞠嫁往淮安的那一天,我也在广陵的家中摆下了人生中第一场婚宴。
新娘是邻街朱家的女儿,出身清白,性格恬静。别人都说这是一桩好婚事,那么我便也认为这是一桩好事。
婚宴几乎花完了最后的积蓄,可比起画舫上的排场来,依然显得太寒酸。只是父亲满意而快乐,我也便跟着迷迷糊糊地快乐起来。
第二日早晨睁开眼,看见妻恬静的脸,未清醒过来的意识中有个声音轻轻地在念,她的船,此刻正停在淮安某处大宅外的河边罢。
可是醒来之后,这样的声音便消散,然后,随着她的不再回来,这样的声音也再也不曾有过。
一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儿子,再过一年又有了一个女儿。日子渐渐过成了平静的纱。我是众人眼中无可挑剔的好丈夫、好父亲,纵然年少时做过一些荒唐事,纵然拥有过许多却又将它们尽数失去,可是如今是如此地沉默而本分,又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呢?
十
柯寿鞠回到广陵的消息,还是妻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