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是留了下来,情不自禁地留了下来。她要的画舫,我亲自监督着工人装修,每一处都要求精益求精,甚至连父亲都觉得我偏执得有些过分。但以为我浪子回头,心中还是满意的。
收船那日她来了,看到那些精致的雕梁、没有一丝褶皱的地毯,简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她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尽管酬谢的钱已是这条船价值的数倍有余,但仍仿佛亏欠我们似的,对着父亲道完谢又再道谢。虽然她并不知道这船能做得如此精美有我一多半的功劳,她的目光也从不曾落在我身上,但我在一旁听着仍觉得欣慰,感觉那些感激都是完完全全对我一人而发一般。
但一转念又觉得苦涩,这是她出嫁的船,我为何如此卖力为之操持?为何如此卖力地送她去嫁人?可是想要离开,我又如何能够离开?
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压抑住所有的心烦意乱留了下来。出发的日子一天天地临近,我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和完善着船上的装饰时,甚至还会不无诙谐地想,既然她的娘家已无人送她出嫁,那便让我担任这个角色罢。
八
到了出发那一天,她只带着几个仆人,抬了几口箱子上了船。出乎我的意料,她并没有穿新娘该穿的喜庆颜色,只是淡淡一身素装,有如平日。同行的数人,脸上也并不多见喜色,仿佛是因为与她相处久了的缘故,脸上的哀愁竟是洗不去了。
但无论如何,那一口箱子精致沉重,里面装的分明是嫁妆。船行到山阴,停在一处大庄园外的码头旁,庄门贴着红纸,门前宾客络绎,也分明是在办喜事。
她要下船了,却仍是没有换装,月白色的锦衣上绣着淡淡的菊纹,虽然美丽,却总感觉有一种哀伤。仆从抬着她的嫁妆箱子跟在身后,父亲要我去帮忙,我本想拒绝,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上。
我跟着她一路走进了那个庄园,走到张灯结彩的厅堂上。里面果然是在摆喜酒,可是新郎身边,却分明站了一位身着喜服,头上盖着红布的新娘。看到这一切,我便怔住了。
不只是我怔住了,满堂宾客看见她的时候也怔住了。新郎的脸更是一下子变得惨白,急忙走上来,压低了嗓子问:
“你来做什么?”
“我来与你成亲。”她淡然答道。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能听见。
这样一句话,如果是对我说,我也许当场就要幸福得昏死过去。可面前这陶公子脸上只是一阵红一阵白,继续低声道:“你不要开玩笑。”
“什么是开玩笑?”她望向那陶公子眼中,似要望到他心中一般,“你那时说娶我,说回家禀过父母便来迎娶我,难道也是开玩笑?”
陶公子低下头?,不能言语,纷纷的议论声却从满堂宾客中传来。我依稀也明白了这是怎样一回事,望着站在堂上带着几分悲壮的她,有些心痛,却不知该做什么。
我也做不了什么。这本是她一个人的戏,她会一个人坚持着演到落幕。此刻面对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式目光,她没有退缩,只是继续淡淡地笑着,不依不饶地对那陶公子说:
“你看,我连嫁妆都带来了呢。”
带来的箱子被打开了,千种明亮的光从箱中发出,满堂灯火与之比起来也显得黯然失色。望着箱中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和黄金等物,四周的人都由议论纷纷变成了不住地赞叹,而陶公子的脸,也顷刻间变为惨白。
“你后悔了吗?”她问他。
他定然是后悔的,懊悔的神情自箱子开启的那一刻已明明白白写在了他的脸上。可是他后悔了又如何呢?难道他现在还可以改变主意吗?难道他改变了主意,她便可以不计前嫌吗?难道——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负了便负了。这样的时代,男人负女人,女人再负其他的男人。大多数人只是怨命,并不怨其他。也许那陶公子只是一时戏言,也许他面临着家庭、仕途等不得已的苦衷,未必值得她不远千里来搅乱人家的婚礼。她来,难道是要用这价值连城的嫁妆逼他回心转意?世间愿意娶她的男人那样多,她为何要巴巴地求这样一个结果?
我还在胡思乱想,却听见那陶公子颤颤巍巍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