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仲大人,这些钱请您一定收回去,我不会收的。
“我聂政虽然无能,但赚的钱已足够母亲养老。只要母亲健在一天,我的这条命便是她的。
“您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但我现在无法许诺什么,更无法去替您办事。
“就当是我欠您的。请您离开罢,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面前的男人笑了,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一种残忍的表情。
“我们是朋友吗?”男人问。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我走了,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母亲的葬礼上他又看见了严仲,带着檀香木板打造成的灵柩,成群的挑夫挑着北方运来的筑墓用的上好的青石,器皿首饰等不计其数,是这安睡于地下的母亲一百年都享用不尽的奢华。
他默默地跪在墓前,任由严仲在周围忙碌着。即使最后跪在他身边给墓中的母亲磕头时,二人也不曾有过交谈。
严仲走后,身边的女子好奇问道:“为何道谢?”
他张口欲言,却忽觉无语。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心酸骤然升起,然后他想到了很多。
仿佛都是无关的事情,譬如月光下的五弦琴,譬如坐在炕上安然笑着的母亲,还有一些仿佛被压抑在心底很久的思绪,有些感伤又很温柔,有些沉默却又无处不在,可是他到底想起了什么呢?
最后他只是简短地说,因为有些事情单用言语无法报答。
他变卖了家产,退掉了和米店的亲事,离开了这个生活了整整二十年的小城。
离开的时候,城中桃花开得灿烂,可是桃花无法留住他,正如女子的眼泪无法留住他一样。
千里之外,他找到严仲。对方看他的目光平和而淡定,并没有一丝惊讶。
“朋友,我来了。
“虽然迟了一点,但我还是带着我的命和我的刀,来到你面前。
“之前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是我报答你的时候了。很可惜我只能为你做一件事,如果仍然还不清你的恩情,那我只能来生再还了。
“不必感谢我,其实应该是我要感谢你。
“感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不必像其他人一样碌碌无名地老去。”
其实杀一个人又能有多难?如果用尽一生只是为了做一件事的话,那么那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很难的罢。
刀刺进侠累身体时他的脸上仍保持着那种惊讶的表情,一双渐渐失去灵魂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天。这是多么普通的一天啊,太阳如常般升起,相国府如常般办公。他本应如常般办完公然后回家享受姬妾们的温柔,谁曾料到当这个一身布衣的男子突如其来地闯入后,他连问都没来得及问,生命便戛然而止?
四周的卫兵过了许久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亮出白晃晃的利刃,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而他站在台阶上,侠累的尸体旁,看着周围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人们,突然笑起来。
为什么笑,他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打算过逃。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罢,剩下的,便是坦然面对死亡了。
可是该做的事情真的都做完了吗?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不合时宜地泛起来了,感伤又温柔,模糊又怅惘。到底是忘记了什么呢?
“你到底是谁?”一个大胆的士兵终于忍不住喝问道。
他终于想了起来,想起了那种奇异的感觉的来历。于是他再度抽出刀,向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