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崔宁心中已经有别人了,还望王爷成全。她是——”
“——我为什么要听这个?”赵楧心中终于有了不悦,他喝住了崔宁,狠狠望进崔宁的眼中去。崔宁的眼中有不安,有惶恐,却也有那样不屈的一种决绝。不悦的感觉愈发浓了,他——他竟然拒绝自己!
然而在下一秒,赵楧却突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于是他只是挥挥手,对崔宁说:
“你回去罢。这块玉的事,还望多费心。”
又过了半月,崔宁将玉雕好,托人送回来了。他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这一尊南海观音,不仅做工精美、线条流畅,还仿佛被崔宁赋予了灵魂般栩栩如生。精美的观音玉雕,赵楧见过许多,可是却再没有另外一尊能如手上这尊般给他一种奇妙的感觉。这观音的气质仿佛绝世出尘又仿佛熟稔于心,眼神仿佛俯瞰众生又仿佛空茫无物。比起其他匠作手下的观音来,这一尊观音的五官也要美丽许多,仿佛崔宁在制造她的时候,竟将她当成了心中倾慕的爱人一般来创造。
身边的人围着观音,不停地发出赞叹声。有多心的人,突然仿佛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般,掩嘴对赵楧笑道:
“王爷,我看这观音娘娘的五官,却依稀有些像一个人呢。”
那一刻赵楧终于明白了那种奇妙的感觉由何而生。其实不用看那秀美的五官,不用去琢磨这栩栩如生背后的思恋,光看着观音的眼睛已经可以明白一切。这观音的眸子,通透晶莹有如水晶,毫无保留地倒映着这光怪陆离的世上的一切。当崔宁用他那双纤长白净的手打造出这双眸子的时候,他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呢?
赵楧的心狠狠往下一沉,原来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又是一个上元节了。
城中张起了千盏彩灯,配着震天的锣鼓、绚烂的烟火和寻乐的游人,让此处喧闹有如白昼。可是声音传到郡王府的下人住处时,已变得稀薄、几不可闻。
秀秀倚在窗前,茫然地望着高墙外那被灯火染得时明时暗的天空,耳中竭力捕捉着一丝一毫外面传来的欢乐的声音,一张绣帕在指间缠来绕去,几乎走了样。
已经是入王府后的第三个上元节了,却仍未习惯这样热闹背后无尽的孤清。记得在家时,早已被父母领着出去看烟火了。遇到人潮拥挤的地方,父亲甚至会将她托起,让她坐在自己肩头。那个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好高好高,几乎一伸手便能触到天界。
自从入了王府后便再没看过烟火,除了那一夜——在赵楧设宴的高阁上,曾依稀地在眼角泛起过几朵。可是那一晚的烟火于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她仍记得自己是怎样流着泪回来,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天渐渐亮了又黑了,可是泪水始终不曾停过。
后来便渐渐明白过来了。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插曲,而于他来说,她什么都不是。他的目光或许曾落在过她身上,但是很快便会收回。他在饮酒作赋时她仍在绣房通宵达旦地劳作,他在与别人狎昵时,她只能躲在被窝里苦苦地独自思念。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仅仅是几道墙的距离,但也注定是她无法逾越的几道墙。
如今想来,那一个上元节,他说要将她许给那后生,或许还算是出于好心。她仍记得他说出那话后,那个叫做崔宁的后生痴痴地望着她的目光中,是她永不可能在赵楧眼中找到的惊喜与痴恋。
便是真嫁了他也好啊。即使不是最初映入她眼帘中的那个人,但他还是有他的好、他的美丽、他的温柔。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眼中一直只有她。
自那一夜之后,他入王府来的次数也多了。她不时能隔着窗子或者人群看到他的身影。尽管他不敢那样肆无忌惮地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但她知道,他的眼角晃着的都是她的身影。
虽然也会有不甘,但转念想想,既然赵楧说过这样的话,那她便是这个叫崔宁的男子的人了,一直等下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渐渐想来,也并不是那么坏。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两年。同入府的养娘,年纪到了的都被许出府去了,即使未出府的亦已定好了日子。却只有她秀秀,仿佛全世界都将她遗忘了一般,仍独守在这里,守着一句空空的酒后之言和无尽孤清的华年。
想到这里,秀秀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又去取了个帕子来绣,方欲动手时,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起初她以为那只是过节的人们那里传来的欢声,可那声音却渐渐近了,带着一阵杂乱的惶恐之声。她丢下手中活计走到窗边去,突然发现府中一角燃起了火光。
那不是烟火绽放的光亮,却是实实在在的火光。
这一场火不知何时起的,借着北风,顷刻之间便吞没了半个府邸。恰逢府上的男人都出去游乐了,府中只剩下些老老少少,惶恐地四散奔逃。秀秀来不及细想,便随着人潮一同拥到门口。突然却想起自己的积蓄都在房中枕头下的箱子里锁着,这么多年的积蓄,或许将来养老便是靠它,如此便被火烧没了,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