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楧一直认为,当他要遗忘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便会彻底地从他的世界消失。可是自那天起,他发现这个虽然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本应属于不同世界的少女,总是不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总是“恰巧”地看见她:在花园的一角,在回廊之间,在隔着树荫的窗纱后……虽然从不曾有过直接的接触,但隔得远远的,他的余光仍能感觉到少女灼热的目光毫无顾忌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奋不顾身的倾慕意味。
可饶是如此,他却从不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女灼热的爱情或许能将坚冰融化,却融不进赵楧那布满荆棘的心。不是完全没有怜悯,但即使是怀着最大的善意想到她,他也只是希望她会早日习惯。
那一日是上元节,应付过了家宴,赵楧余兴未消,便找了几个门客陪着一同喝酒。他特意叫上了崔宁,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不停地灌他酒。许是佳节兴致高的缘故,崔宁也显得没那么拘谨。赵楧不时如同打量笼中猎物一般打量着他,心想这个木头做的人,或许也该开窍了。
然而就在兴致最高的时候,他突然看见秀秀走进来。
这一次她肯定不是“偶尔”路过,因为她迎着他疑惑的目光,一路望着他走向他。她显然是不安的,但却有一种更大的勇气让她压抑住这种不安,在满席宾客的目光注视下,停在他面前,盈盈拜道:
“给王爷请安。”
“你怎么来了?”赵楧皱起眉,不满道。
“王爷上次吩咐奴婢绣的袍子,今天终于绣好了。带来请王爷过目。”
这显然是个借口,但却是个再恰当不过的借口。赵楧虽然想了很久才想起那领袍子来,但好歹是没有推托,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
“哦,那便呈上来看看。”
然后,在众人的赞叹声中,秀秀慢慢地将带来的绣花战袍展开了。
那一刻连赵楧也觉得惊讶。如果说朝廷赐下的那领战袍上的绣花是万里挑一、巧夺天工的话,那秀秀手下的复制品便俨然赐给了这种巧夺天工鲜活的生命。那花团锦簇的战袍,如同一幅长卷画般在众人面前铺展开来,令周围的夜空也似染上了灿烂的光华。
如果说先前还对秀秀的不请自来有些不悦的话,此刻这种不悦亦已在众人交口不绝的赞叹声中烟消云散了。赵楧突然觉得有些骄傲,顷刻间也对面前本打算弃之如履的少女起了些怜惜之心。他赞许地看着秀秀,命人倒了杯酒来,说:
“这酒是赏你的,喝了罢。”
秀秀便红着脸接过了。众人看到这样天仙似的少女,也难免上下将她夸了一番。其中有一个人,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说:
“这养娘好生貌美,五官却依稀有些像一个人呢。”
“像谁呢?”赵楧也忍不住好奇问道。
那人坏笑着,将嘴往崔宁的方向一撅。赵楧看过去,突然发现那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虽然男女之间并不见得十分相像,但一样的豆蔻年华,一样的眉清目秀,这种不染凡尘的美丽,竟是那样地如出一辙。
“哈哈,崔待诏,我看你和这养娘颇有一番夫妻相呢。”有喝多了的打趣道。
众人哄的一声笑起来,崔宁的脸顿时红得如同火烧。场面虽然有些混乱,但赵楧也不以为忤,反觉有趣。他看了看崔宁又看了看秀秀,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便忍不住跟着打趣道:
“崔宁,大家都这样说了,我便把秀秀嫁给你,如何?他们都说你们像对好夫妻,本王看也确实如此。”
崔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深深把头埋下去拜谢,然后目光便痴痴地望着秀秀。赵楧笑着正要进一步说下去,却觉得前方骤然传来一阵寒气。
顷刻他便发现,那阵寒气,却是来自面前站着的秀秀的目光。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冰冷的目光,好像全世界的失望都聚集在了这个年轻少女的心中。
他知道他的玩笑伤了这个女子的心,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悦。这是我赵楧的府邸,这里在场的都是我的人。我愿意爱谁便爱谁,愿意不爱谁便不爱谁。而你秀秀,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