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向西,马蹄往东,长街之上再不闻对方的达达。
阮清攸在马车里哭出了声。
季钦这次离开了整整三十一日。
若同他往日来回的时间比,其实不快,但甘地雪灾,封了好几日的路,他能这样快地回来,其实难得。
边城也落了雪,听闻季钦回来,阮清攸由青杏和春桃扶着往外匆匆地赶,露种在后头撑着伞,一个劲儿地嘱咐:“公子慢些,这地上滑着呢,可大意不得……”
阮清攸丝毫听不进去,紧赶慢赶到了府门口,不见乌云锥,只见了辆青帷马车。
他脸上表情委屈极了,“你们莫不是唬我?”
这话还未来得及掉地上,就见车里头慢悠悠挪下来条长腿。
平素,也不见季钦这般行动迟缓啊。
阮清攸心里急得很,撩袍便下了台阶,还差点打滑,吓得后头扶着的三人魂儿都飞了一半,“好公子,慢些慢些……”
“季钦怎了?可是伤了?”
待到他这个有孕之人都到了车前,季钦才从车里钻了出来,怀里抱着好大的一个包袱,似是抱着个什么惊天绝世大火器一样。
阮清攸:“钧希,这……”
季钦黑眼圈都要掉到脚后跟去,背身挡着风,将那抱着大火器的包被掀开了一角,“我将思妹带回来了。”
阮清攸:“???”
待二人都到了屋内,刚坐下打算好生说说小话,思妹就开始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季钦崩溃地抱住头,“又来了,又来了。”
这孩子是早产,木桑生下他时还在个山沟沟里,莫说找乳娘,连喝的羊乳都是靠林焱走二里地去买回来的,恰又赶上雪灾,条件便更加艰苦。
幸而林焱与季钦自有联络的法子,便央着路过的季钦将他一家三口接到了城里。
但甘地到底不比边城侯府,各种条件都差了许多,这般早产的孩子须得好生养护着才能长大,思寐若跟着这俩人,在这样极寒的天里,怕都撑不到木桑坐完月子。
于是,路上雇了几个婆子,季钦就这样带着孩子回来了。
“我现在怀疑林焱就是不想带,才东拉西扯让我带回来的,”季钦捂住头,“这孩子是个夜哭郎,我已经带了他七日了,这七日都几乎未曾合过眼,清攸,你真想不出来我都是怎样过来的……”
他抬起头,委屈又忿忿,“就这七日之恩,林焱下次见了我得给我磕上三个响的!”
虽然好惨,但是……阮清攸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是好好笑。
确实,他没带过这种月子里的娃娃,自然不知其间艰辛几何,但单看季钦抱着孩子下车时的那小心翼翼但又似乎得其法的姿势,便不难猜到这几日他到底有多么辛劳。
学得这样快,以后肯定能带好自己的孩子,阮清攸还是幸灾乐祸地想着。
他笑着走上前,抱住了委屈的季钦。
方才还在幸灾乐祸,但真拥人在怀,心疼却像泉汩汩涌了起来,说话都轻了声音:“周妈妈已将孩子抱走了,之后奶娘,住处等事项她也会一并打理好,你莫操心了,去先去歇歇。”
“待用过饭再歇,”季钦声音闷闷的,“林焱那边我要先去封信报个平安,木桑当时还担心这孩子会夭折在半路,你别看这孩子哭声如此响亮,但张伯已为他诊过脉,确实胎里不足,我还需同外祖父禀报。”
“别怕,侯府养大个早产的孩子还是简单,”阮清攸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哪个张伯?”
“自然是张辽大夫,”季钦笑道,“他老人家儿子下放了,就在西北。我回去时曾拜访他,他听闻你有孕,实在是放心不下,便索性同我一道过来了。”
“清攸,我知你安慰起我来头头是道,但心里还是害怕,如今张伯来了,大约你能宽心些许,”季钦反抱住阮清攸,“不要怕,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嗯,不怕,”阮清攸吸了吸鼻子,话音却变得无比温柔,“钧希,孩子已会动了,晚间你好生摸摸。”
“我现在就要摸,”季钦伸手,“肚子……好像真的比我走时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