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你还好吗?”他把团在一起的人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不哭,“我妈被那头受惊的牛撞到肚子,我妈为了不让我受伤,拿起来一袋厚厚的粮食去抵挡冲击力,并且弯着身子用头去抗击猛冲过来的牛。这些都是爸爸告诉姥姥的,他很自责,他当时拽牛角,手腕骨折,却没有阻挡住。”
“我妈被牛狠狠撞下车,牛车主人,我爸,我爸借来的车,还有那一堆买给我的东西,全部滚落到鱼坑里。”
江宴不敢想这样惨烈的画面。
“我妈为了我求生欲应该全部被激发出来了吧,那时候的雨越下越大,我妈根本不会游泳,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挣扎着,爬上岸边。可是她看着肚子被牛角划开的那一道血口,人差点就疯了。她不管自己血流如注,扒开自己的肚皮,疯狂大声呼救,检查我有没有事儿。”
“我爸在大雨里,用骨折的手腕抱着我妈,拼命往最近的村子里跑……”
“牛角只是把我的胎膜划破了,我安然无恙。那个村子的村医都不相信我妈伤得这么重还能保住我。”
“江宴,要是村里的医生也懂剖腹产怎么护理,我妈一定不会死,是不是?”
江宴嗓子很哑,心里很压抑,他只能用“嗯”来回应。
“我妈因为失血过多,头骨碎裂,脑浆都流出来了,没挺多久,人就过去了。当时村医对我爸说,孩子也活不了。这么大的雨淋着,才七个月的孩子,就算吊着一口气也活不过几年,说我被寒气侵扰了。”
“可我爸不信,他抱着我回了姥姥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把我养活的,反正我没死,就是身体不太好。”
所以,林屿的手指冰凉,是因为小时候就落了寒气。
江宴一直以为,是因为贫血造成的供血不足,所以会手脚冰凉。
“林屿的意思,就是淋雨,我不想忘记一个脑浆迸出,肚皮血口的妈妈为了我和死神抗争了那么久,等我成功被医生从她肚子刨出来后,她才放弃了生命,才舍得离去的好妈妈。”
“我一定要叫林屿。”他抓着江宴的手臂,指甲无意识用力。说完这一切,他狠狠憋住气好久,才猛地都吐出来,然后痛快哭了一场。
江宴一直把人圈在怀里,任凭林屿发泄,自己被咬了多少下,他都不在意,手臂被抓出来多少血口也没关系。
林屿真的太苦了,太苦了。
江宴没有任何能力,可以抚平他爸妈死去的创伤。
都怪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问问问!什么都要问!了解一个人非要扒开人家的伤口吗?
江宴埋怨自己。
“对不起,林屿。”
“我好想妈妈,想爸爸,我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姥姥家太穷了,镇上唯一的照相馆有很多好看的照片,可是他们家没钱拍。
“我拼命偷偷自己学画画,就是想给我姥姥多画一些画像。拍不起照片,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留着姥姥的每一个表情。”
“家里,厢房的柜子上,二爷爷给的饼干盒子里,都是我画的姥姥。姥姥视若珍宝,每一张都仔仔细细地看好几次,然后藏起来,放到最高的地方。她说,不能让老鼠给咬坏了。”
“不能下雨受潮了,不能用没洗过的手拿起来看,染上油就不好了。”
“我什么也给不了她,只有那些破画。”
“她等着我,报考美术学院,我考上了,可她却走了。”
林屿把江宴的衣服哭湿了,把自己哭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梦里,两个朦胧的身影,拉着小小的他,笑着,跑着,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
清风,油菜花,风筝和大黄狗。
姥姥,二爷爷,还有由由和小黄。
最远处的身影很清楚,是朝着林屿微笑招手的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