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肃有些摇晃地靠在小路的墙上,甩甩头发,舒了口气,好像不大清醒似的。
梁雪皱起眉:“你喝酒了?”
梁肃说:“没有,被一个小婊子养的拿啤酒瓶砸的。”
梁雪上下打量他一番,得出结论:“脑袋?”
梁肃又甩甩脑袋,笑了笑,好像缓过一点来了:“嗯,脑袋——有钱没有,先借我。”
“钱”对于梁雪来说,是个敏感词汇,“没有”两个字几乎在梁肃话音落下的同时就脱口而出。
梁肃叹了口气,一言不发且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这堂妹。梁雪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手伸进书包里,摸出了一个手工粗糙、看起来是原创的那么个小钱包,打开以后翻了半天,挑起眼看了梁肃一眼:“就二十块钱。”
“我操。”梁肃哭笑不得地骂了句脏话,“你一天到晚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四处找事打工,跟钻钱眼里似的,告诉我身上就二十块钱?”
柳蓉觉得要是有人当着同学的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自己肯定要恨他一辈子。梁雪却好像毫不在意似的,耸耸肩膀:“都给奶奶了,老太太手头一紧就没事找事,我花钱买个清净——你要钱干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钱包又收了回去,明确地用肢体语言告诉梁肃,二十块钱也没有了。
梁肃阻拦不及,只得对天翻了个白眼,平铺直叙地说:“跟人打起来了,酒瓶子砸了一地,得赔人家老板,我没带够钱……你二十块钱先给我行不行?”
柳蓉心想,打完架还惦记着赔钱,这流氓可真讲文明将礼貌。
梁雪皱皱眉:“别人没带钱啊?非跟我要。”
梁肃抓抓湿漉漉的头发:“就我一个人,快点,臭丫头,白疼你了,不就二十块钱么,肯定还给你还不行么?”
梁雪点点头,得出了另一个结论:“群殴啊。”
“去你的,你哥我一个人单挑他们一帮——钱。”梁肃总能在东拉西扯完毕以后直奔主题。
梁雪慢腾腾地把钱包掏出来给他:“你说的,快点还啊,要不然一天长五毛。”
“你跟你哥放高利贷?”梁肃伸手在梁雪脑袋上拍了一下,非常气愤,“你有没有人性?”
柳蓉在一边慢慢地举起手:“那个……”
她虽然已经见过梁肃很多面,不过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一般不插话,只是在一边听着,乖乖牌好孩子,面对这种荒腔野调的小流氓时,总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梁肃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小朋友,我批准你要发言前可以不用先举手。”
“别欺负人家。”梁雪大姐头发话。
柳蓉掏出钱包,说:“我这有还有点钱,一百,够么?”
“哎呦,太好了,这回够了。”梁肃一点都不客气地从柳蓉手里把一百块钱抽走,男孩子的手指修长,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斜斜的飞起,还在人民币上亲了一下。
柳蓉于是又偷偷给他下了个定义,心想这是个讲文明讲礼貌、并且长得挺好看的小流氓,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地有些紧张,一紧张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那个……流通货币好多人摸过,上面都是细菌。”
梁肃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干咳一声,把钱塞进兜里,回头偷偷问梁雪:“这个……几岁上的学?是不是没够岁数的?”
梁雪翻了个白眼,这兄妹两个翻白眼的动作倒是像了个十乘十,往梁肃腰上杵了一下:“快点还人家听见没有——柳蓉,一天跟他要五块钱的利息。”
梁肃又恨恨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
柳蓉又不经大脑地说了一句:“放高利贷是犯法的。”
说完以后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柳蓉闭上嘴,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尖,心想,叫你乱说话!
梁肃笑得像个抽羊角风的,用手指使劲戳着梁雪的后脑勺:“听见没,放高利贷是犯法的,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进去,是不是小朋友?”
柳蓉发誓要变成个没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掏了钱,梁雪和柳蓉自然而然地跟在梁肃身后,去见他那债主,到了以后柳蓉才后悔了——那花花绿绿的地方绝对不是“饭店”那么简单,里面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各种奇形怪状的人类进进出出,有化浓妆的女人,有头发染得鸡毛掸子一样的小青年,简直就是个流氓窝。
那时候广大市民还没有“吧”的概念,柳蓉延续了老一代人的叫法——这是个歌舞厅。
她和梁雪就像是开错了门走到了另一个世界,特别柳蓉身后背了个傻乎乎的卡通双肩包,手里还抱着几本塞不进去的练习册。
于是被围观是非常正常的。
柳蓉的心跳立刻加快了,肾上腺素急速上升,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向四肢涌去,下意识地想逃出去,然而又新奇得很,觉得这简直是一场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