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风清,竹影婆娑,不时有玉兰的幽香随了夜风送至。琴声和着竹叶沙沙之声,幽旷而清远。小虎儿也玩累了,被小胡女抱在怀中,在她温柔的轻轻拍背里,香甜睡去。
絮雨静聆琴曲,不由记起裴萧元作诗的旧事。记得当时,他因诗里引用此曲开罪了阿耶,惹他大为光火。而今时光荏苒,高堂已去,昔日那位叫她费心猜度心思的郎君,则变作了她的爱人。
她一时感慨,不由望了过去,恰遇到了他正静静望着自己的两道目光。
抚琴声中,二人四目相交,暗暗相互凝望。无须言语,便知此刻彼此心中灵犀,到底为何而动。
“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琴声渐悄,余音散尽,宁王感叹一声。
崔道嗣不言。
经此大变,他早就想开。名臣良将,终埋邙山。金马玉堂,不过尔尔。若非新帝登基,不合时宜,他说不定便上奏一本,辞官归往故里。往后碧涧流泉,悠然南山,岂不比在朝廷来得舒心。
裴冀自曲声里睁目,见席间无声,哑然失笑,起身自斟了一杯,“怪我,今夜乐宴,曲子不对,搅扰兴致。我自罚一杯!”
宁王此时端起面前酒樽,起身向着老友深深作揖:“你多年前起便求拂衣高谢,然而时至今日,仍是未能归老河东。这一杯酒,当我敬你才是!”说罢,一口饮尽。
伯父终还是应先帝的安排,回归庙堂。少帝倚重于他,往后至少数年之内,他必万机繁委,劬劳庶政。
裴萧元又想起了两年前,他决定应召入京的那个夜晚。此刻,再回想伯父当时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原来皆是苦心。
他感慨之余,想到分离又是在即,不禁也是黯然。
裴冀环顾众人,朗声而笑:“陛下聪慧而仁爱。以我残迈之身,仍能得用,是我之幸。岂不闻‘落日心犹壮’,‘老骥思千里’?”
“是极是极!”崔道嗣连声附和,席间气氛很快又转为欢畅。
是夜,灯火一直张到三更,众人方尽兴罢宴。宁王和崔道嗣饮得大醉,连坐骑也坐不稳,便都宿在了裴冀家中。
絮雨和裴萧元辞别裴冀。
就要分别,两人都极不舍。
“伯父——”
裴萧元才开口,便被裴冀截断了。他上前,扶起向自己下拜的二人。
“放心,你们的记挂,伯父都知道。往后必会照应好自己。你二人出京在即,那些堂皇的话,伯父便不说了。只一点,去了那里,比不了长安繁华。萧元也就罢了,皮糙肉厚,也长在那里,过去了,如去又一故乡而已。只是嫮儿,”他转向絮雨,“以你身份之尊,却要跟他同行,实在委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