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细看一下这白衣少女的容貌,就会发现,除去她身上的那种空灵的、不属于人间的气息之外,她的眉眼间竟和谢爱莲有五分相似,是属于别人只要粗粗看一眼,就能得出“这是一对母女”这种解释的相似程度。
在谢爱莲看清楚这白衣少女的容貌的那一刻,她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对神仙的畏惧就又突然消失不见了,身为一位母亲的本能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因为这身高,这容貌,赫然便是她在梦里拉扯了十几年把人给养大的小女儿的模样!
于是在这位白衣少女对她盈盈拜下,口称“母亲”的时候,谢爱莲当即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了女儿的手,贪婪地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在确认她并没有因为过快的成长而受到什么伤害,也没有因为父母离婚而生出什么痛苦之后,才长长松了口气,欣慰地拍着她的手道:
“哎,好姑娘……好阿玉,你果然是个不一样的神仙人物!”
因为房间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着的,所以房间里的情况自然也落在了跪在外面的下人们的眼中。
但此时,已经无需谢爱莲和她的心腹们专门去叮嘱这些人,“不要把今天的异常情况往外说”了。
因为在亲眼见到落地就能长大的如此神迹、而且这位神仙还亲口称呼谢爱莲为“母亲”后,但凡正常人的脑子里没有洞,就该知道不能轻易得罪神仙;而谢爱莲之前既然已经说过“不想让女儿异于常人的来历被人知道”,那么这些人只要还爱惜自己的一条小命,就更不该再把这件事往外说半个字!
于是这对虽然按道理来说的确是母女,但从面容上来说倒更像是年龄差有些大的姐妹的两人,亲亲密密地手拉着手走出去——准确来说,是谢爱莲一直在握着秦慕玉的手,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一方面来说,谢爱莲在操持了十几年家务后,已经和昔日的贵女姐妹们全都慢慢脱节了。大家虽然每年都会继续通信,互相来往,送些节礼,但只会阐述“我过得很幸福”这种家长里短话题的她,最终还是被渐渐排除在了那些嫁入高门能参与政事、或者干脆自己就去当了女官开始养面首的姐妹们的圈子外。
由此可见,一个成熟的秦慕玉的出现,不仅完全符合谢爱莲心中对“女儿”这个角色的渴求,甚至将“同龄友人”的角色也一并填补上了。
再从一方面来说,谢爱莲在梦里已经照顾了这孩子十几年,便是梦醒了,那种真心爱护的感觉也留存到了现在;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那个梦的后半截实在太真实、太糟心了,让谢爱莲将这份痛苦挣扎的情绪也带了回来,生怕秦慕玉会因此受伤。
但她是个坚强的母亲,因此没有将内心的忧虑之情展现在秦慕玉面前,还状似十分轻松地在跟她说着些不相干的话题逗乐:
“我自打你出生时,就觉得你将来肯定会很厉害,还为你准备了好多小衣服呢,没想到你一眨眼就能变得这么大……”
“哎哟,等等,这么一说可让我把正事儿想起来了,我这儿可没什么小姑娘家家的衣服给你穿,等下得叫家里的绣娘来专门给你裁新衣服!”
她一边说,一边把秦慕玉引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从箱底取出那块葡萄紫织银缠枝纹样的布料拿出来给她看,又从梳妆匣中取出了自己的玉佩塞进秦慕玉手里,笑道:
“我还在想,等你以后再长大些,我就把这块布料拿出来,裁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给咱娘俩穿……也罢,阿玉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更好,也省得中间再吃那些苦了。”
说罢,她一叠声叫侍女去赶紧催催绣娘,说要用这块珍贵的布料专门给秦慕玉做条漂亮裙子;然而谢爱莲还没来得及将这番话说出口,便感受到自己的小女儿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
“母亲,给我裁件男装罢。”
谢爱莲闻言,诧异道:“这是为何?虽说京城中的贵女们多年前,的确有穿男装的风尚,但是咱们……”
她的这番话没能说完,便终于看清了秦慕玉晦暗的神色,还有她那双握住自己的、过分冰凉的手,就像是遭受过什么极大的惊吓,才会把一位出身不凡的仙人给吓成这个样子似的。
电光火石之间,谢爱莲突然止住了所有的话语。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女儿,试探道:“莫非你也……”在那个梦里,看见了所谓的“未来”么?
当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谢爱莲脑海中的时候,她一瞬间只觉灵台通明,醍醐灌顶,之前许多感觉不太对劲的地方,就全都有法解释了:
她的女儿分明是天上的仙人,按照自古以来那些神话传奇的套路,这些仙人们下凡多半是为了历劫的,一旦在凡间的生活结束,便会展露真身回归天界。
——那么,为什么她的女儿却在展露真身后,没有回去的意思,反而要继续留在人间?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她忌惮谨慎到这个程度?
——她的女儿是仙人,真正论起来的话,是可以不用对自己这么认真地称呼“母亲”的,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在现实世界里,谢爱莲还没来得及养育她。可她在看向谢爱莲的时候,却就像个普通的凡人少女那样,满心满眼都是对母亲的孺慕与尊敬之情。
而秦慕玉接下来的反应也证明了谢爱莲的猜测是对的。她的眼神在那块布料和刻着“谢”字的玉佩上一闪而过,随即便看向惴惴不安的谢爱莲,低声道:
“我是诞生在母亲腹中的,而且在梦中多年来,一直照顾我的也是母亲,不是什么别的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我不知我有生父,只知我有生母。”
说话间,秦慕玉猝然起身,揽衣对谢爱莲倒头拜下;谢爱莲大惊之下想要伸手将她扶起,却拿自己的女儿半点办法也没有——说实在的,一个常年最大运动量就是在院子里散步的内院女眷,要比力气的话完全比不过能够单手提起几十斤精钢长枪的未来女将军——因此谢爱莲只能受了这一拜,听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秦慕玉道:
“感念母亲承受十月怀胎之苦,在生产时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越过鬼门关,将我带来世上。若真要论起来的话,我现在也不该是‘秦慕玉’,而是‘谢慕玉’才对。”
“我眼下身无长物,为了拥有现在这具躯壳又消耗了泰半法力,实在无法报答母亲。请母亲切莫推辞,受我一拜,以全我心意;日后等我有了功名,修炼法力,再来重新说过要如何报答母亲。”
谢爱莲怔了怔,叹道:“你有这份心固然是好的,但我当时在生你的时候……真的没想过这些。”
其实很多时候,父母对孩子的爱并不能达到最纯粹、最无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