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很平和,像在陈述事实。更简单来说,她在咒她死。院长并不生气,视线落在楚纤那只抚摸木偶的手上,眼眸清亮。她微微笑着:“那我赌我不会死。”话音刚落,停尸间突然此起彼伏响起咔哒声。是裂开的木偶被看不见的手重新拼了回去,颤颤巍巍从床上坐起,眼睛只盯着院长的方向。下一秒,黯淡的眼睛蓦地亮起,因仇恨而溢满。停尸间的灯开始不正常地闪烁,忽明忽暗,每次暗下之后,黑暗中有黑影在挪动,又在亮起时定在原地不动。偏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它们所处的位置跟刚才不符。它们在有预谋地朝院长靠近,却又不大大方方直接走近,选用这种吓唬人的方式,就连灯光也十分配合。薛悬铃看见那群木偶几乎淹没了院长的白大褂,她听不到人声,只有木头与木头碰撞的声音,听得骨头隐隐作痛。这一切好似源于楚纤的那句‘你要死’。院长的表情也就在等第一次灭时略有变化,短暂的黑暗过去,她面色恢复如常,视线掠过无数木偶的人头降在楚纤脸上,渐渐有了温度。那人眼神淡漠,看着她就只是看着,没有罪魁祸首要被撕碎的愉悦,也没有对异常的不确定性的惧怕,一丝也没有。甚至——也许是院长眼中的情绪太过浓烈,浓烈到出现幻觉,她竟从那人眼中看到了怜悯。怜悯?怜悯她这个手下活刮了无数任务者、亲手拆碎了无数木偶的人?这实在是太好笑了。院长也弯着嘴角轻笑出声。院长这狂热得仿佛找到知音的眼神令薛悬铃微微挑眉,她走到楚纤身前,隔断目光。“……”那双被躁动木偶覆盖的浅棕眼眸瞬间冷却,周边聚拢的阴影为它抹上一层冰冷冷的杀意。当楚纤发现古堡npc躺在这里时,莫名其妙停在617病房门口的木偶有了解释。小木偶因失去母亲狂化成失了理智的大木偶,轰塌了古堡,致使里面的三位npc恢复自我意识得到自由。其中一位拥有言灵异能的npc知恩图报,在大木偶进入病房前施展异能,将其定在门口。院长想找言灵木偶,可言灵木偶早就来了木偶医院,这是一个致命失误。乍一看停尸间躺着许多被院长操控的木偶,然而言灵木偶的异能可以不动声色更改它们的阵营——还能扭转木偶的时间,让它们被拆散的身体重新拼凑。唯一不确定的是,言灵木偶的异能是否能持续输出,操控它们直至达成目的。整个停尸间只有楚纤指下的木偶没有异化,仍好好躺着,尽职尽责扮演着死尸。但薛悬铃一走近便看见,木头上的人头滴溜溜转着眼睛,明显早已被唤醒,碍于某个禁制没有起身。薛悬铃眼眸轻转,停在这人未收回的指尖。难道是怕起身幅度太大伤到楚纤的手?不,木偶再笨拙也不会无法自控到这种程度。在场所有木偶的诡异行径出于言灵木偶的控制,上木偶表现出的‘维护’不是出自它本能,而是来源于言灵木偶。她不想楚纤受伤,所以压制这只木偶的怨念,令它只能躺在床上被两个人类欣赏乱糟糟的身体。仅仅只是摧毁古堡使她们能自由活动而已,居然出手救了楚纤一次不够,还为她甘愿多耗费能力……楚纤在想,木偶医院那只会喊妈妈的木偶喊的不是院长。理由很简单,停尸间外那群由瓷娃娃带领的木偶并不会喊妈妈,直接称呼‘院长’。所以木偶医院中的大木偶,应该有没清除干净的执念。木偶岛的木偶被人类怨念激活,性格偏激,绝不良善,被任务者视作邪灵。任务者死后却会变成木偶……吗?楚纤摸过,这木头的确是跟血肉长在一块,不是院长硬拼上去的,院长也肯定尸体会木偶化。“……它们停下攻击了,它们没杀死院长。”思忖间,薛悬铃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楚纤抬眸。挡在身前的木偶被那只纤弱漂亮的手推开,看起来没用多少力,木偶却被推到几步之外,木头与木头撞出咯咯哒哒的声音,被她开出一条路。“我想要言灵异能这么久,怎么会毫无防备?可以说,这些木偶的诞生就是为了破解言灵术。”院长脱下脏兮兮的白大褂,掸了掸衣角的灰。乱了的几缕碎发被手指顺到耳后,她慢慢抹去唇角的血。姿态优雅、从容,但当她一步步走来时,薛悬铃警惕得浑身僵硬。恢复如常的灯光映着她洁白美丽的衬衫,好似在周身绽开一圈淡淡柔光,清丽好看的眉眼被她笑得生动又柔软,然而她眼中只有一个人。楚纤与她对视:“你既然破解了,还要它干什么。”院长停在楚纤面前,百无聊赖拨弄着被楚纤戳过的木头人,‘唔’了一声,竟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后来,她无奈一笑:“也许是没有其他有趣的东西吧。”那不舍得眨眼生生定在楚纤身上的目光明晃晃在说:除了你以外。“刚刚那个赌没结束,”她主动说,“今天还剩一大半,希望你能赢。”院长表现得过分友好,一副宁愿用生命也要跟楚纤多赌几场的样子。“它现在既是邪念也是死了的尸体,杀伤力强且行动力欠缺,的确容易操控。你保留了它们的执念,目的是在必要时强行控制它们,像一个把柄。”楚纤接过薛悬铃递来的手帕,慢声说了谢谢,垂眸一点点擦干净手指上的脏污,说话期间并未看向院长。这是相当自负的表现,她懒得通过观察院长神态来更改话术,直接就抛出去了。或者说她不在意院长回复,任何回应都在她设想范围内。“没错。”院长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古堡跟木偶医院离得不远,我不喜欢将主动权交给别人,更何况是一团怨念。”楚纤睫羽微颤。……一团,怨念。完全变成木偶之后,脱离了人的范畴。更像是怨念一点点蚕食了尸体,残渣变成了木偶。院长笑了笑:“你猜言灵木偶在哪?放轻松,这不算赌,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这人随意看了眼四周,刻意在院长身后停了停。院长:“猜对了。”她又问:“那你猜另一个木偶什么时候会袭击我?”楚纤慢吞吞:“现在。”说着,楚纤拉着薛悬铃往后退了一步。病床上装死的木偶突然暴起,伴随低低一声“站住”,院长被定在原地不能动,木偶的爪狠狠刺穿院长的胸口,木头手紧紧攥着一颗心脏。深色的血迅速染湿白衬衫,伴随血肉残渣往下滴落。但没完,褪去隐身的言灵木偶眼珠盯向院长的腹部、头部、手部……甚至是双腿,她眼中不断流出血泪,身上的木头哆嗦着似要散架。她仍是说出一句:“十只手。”‘嗤’地几声,伸出的木头手臂将院长单薄的身体抓成了筛子。每个木头手中都握着一颗心脏。言灵木偶还想开口,却是膝盖一软,身上的木头都散开了,只剩一张嘴艰难地开合:“三、三只手……”可惜院长身体里并未再多出一条手,院长笑了。“怎么办啊?我还有好几颗心脏,它们都在我身体里动着呢,你听得见我的心跳声吗?”木偶抓出了十一颗心脏,手臂深深嵌进院长的身体,竟是一时之间拔不出来。过了几秒,它惊恐地发现院长绽开的血肉在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愈合,甚至想将它的手臂也统统愈合进身体中!怪物。这已经不是人了。院长纤弱的身体牢牢钉在原地,任由木偶怎么想往外拔都巍然不动,她还悠哉悠哉跟楚纤聊天:“如果你输了,你还会跟我打赌吗?”楚纤点头。院长眼眸弯弯,笑得美丽:“那就太好了。我喜欢输得起的朋友。”只听‘咔’地一声,完全愈合的伤处硬生生卡碎了木头手臂,十一条统统化作齑粉,随手中抓着的心脏一同跌到地上。院长抬腿跨过倒在地上抽搐着要散架的木偶,欲往楚纤身边去——直到她听到木偶在叫:“越青棠……”院长停住了。“多少年没人叫这个名字了?”似是感慨地叹出一声,却只是驻足几秒,院长笑着走到楚纤身边,侧眸去看地上生死不知的东西,话是对楚纤说的:“你可以叫我越青棠。”在院长目光滑到她的腕之前,楚纤先放开了薛悬铃,对院长愈合的伤处并不好奇:“那她叫什么?”“就算是熟人,变成这样的木偶我也认不得了。”“让她自己说?”“你很好奇这个木偶?她没有异能,若不是言灵木偶帮忙,她连外面的朝云都避不开。”她的语气永远都这么温柔得体,正如她在折断木头手臂前要故意问楚纤会不会跟她继续赌下去——好似楚纤一个摇头,她就能放弃生死,任由木偶继续去抓自己身体中流窜的心脏。这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傲慢。在这座岛上没有东西能真正杀死她,她纡尊降贵表现得平易近人,这是她对这群低等生物的最后怜悯。
哪怕跟她合作多年的花朝云也到不了伙伴的程度,只是一个勉强合心的工具。“嗯。”院长深深看她良久,半是宠溺:“希望它不让你我失望。”在三人的注视下,倒在地上的木偶却不挣扎了,眸光都黯淡不少,仿佛认命。它不愿说出名字,头转到言灵木偶那边,不动了。因言灵术失效,它的身体逐渐恢复本相,正是古堡中那位叫‘妮可’的木偶,没有双腿,头发很长。看着看着,院长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变浅,某一刻,唇边的笑弧骤然消失。她上前几步,居然蹲下来强行掰过木偶的头,仔细凝望许久——唇动了。“崔……南枝?”她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眸中掠过的光亮也许是被称作惊喜的情绪,但也仅此而已了。院长突兀松开手,木头脑袋在地上狠狠磕出响。“还真是你啊,你怎么死在这呢?”没人应答。“……你被系统绑定了,那她是不是也……”院长轻声呢喃,“可愚蠢如你都来了木偶岛,她为什么没来?我等了很久,等得都要不耐烦了。”妮可木偶本来想装死,听见她口中的‘她’就亮了眼睛,死死盯着自言自语的院长。说着,院长看向空荡荡的裙摆,素白手指又轻抚上去:“你真的好没用啊,变成木偶也会被取走双腿?要不是有言灵木偶帮你支撑,你连行走都困难,还找我报仇?”妮可木偶的眼中居然流露出屈辱、愤恨的情绪,仿佛被她的手指触碰是多么恶心的事。院长一点也不介意木偶的不识好歹,她甚至慢慢替她理好裙摆,柔声道:“需要我帮你接一双人腿么?我会为你挑两条好看的腿,比你自身的腿都好看。”薛悬铃嘴角微扯。上半身是木头,下半身是人腿,好看?她都没出声音,院长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幽幽说:“如果谁不喜欢,或者当你面说了不好听的话,我就为她换上两条长短不一的腿。”薛悬铃:。楚纤轻轻笑了。院长却又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说着换腿事宜,全然不顾妮可的抗拒。直到院长真的弯腰将妮可木偶抱起来——若不是妮可上半身散架,她一定会控制剩下的木头手抓烂这张笑脸。“稍等片刻,我让朝云搬几条好看的腿过来。”话音刚落,门被‘轰’地一声甩飞了,砸到木偶堆里,烂了好几个人头。院长站在床边,伸手替妮可挡去些许灰尘,眼眸一寸寸冷了。好巧不巧,花朝云在此时揭开布,灰头土脸,满嘴‘呸呸呸’。院长看她半晌,眸光轻柔,等她呸完了才慢慢开口:“朝云,解释一下?”“……我解释不了!都是这群要找妈妈的小木偶干的!”后背一凉,花朝云瞄准了薛悬铃这个救星,跌跌撞撞扑过去,“这群木偶疯了!它们把外面的墙都给啃了!”薛悬铃避不开花朝云脏得要命的手,眉头皱得极深。花朝云抱住人了还要嘀嘀咕咕:“干嘛啊?被我碰一下这么受不了的样子,那你跟姓楚的挨那么近呢……”原本薛悬铃懒得与她纠缠,借条手臂让她抱也没什么,她这话一出,怀中抱着的手臂猛然往外抽,力道狠得她抓都不敢抓。花朝云手中一空,嘴上又开始哀怨:“呀,我是哪句话让你不高兴啦?你说说呀,我改改。”这人冷冷瞥她一眼,花朝云下意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自动闭嘴了。只是黑溜溜的眼睛又转向一旁神色浅淡的人,神经质地揪揪手指。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来自这批眼睛变红的小木偶们。花朝云说它们来找妈妈,但跟从前不一样的是,站在楚纤面前的它们安静极了。半分钟后,它们动了。它们绕过楚纤,争先恐后扑向由院长改造的任务者木偶——场面非常混乱,被逼到绝境的木偶居然也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排放齐整的床接二连三被掀翻,周围时不时就有声巨响,天花板都在震撼。花朝云不计前嫌想拉着薛悬铃去安全地方躲一躲,她可以兑换积分道具确保两人安全无虞。但这家伙连衣角都不让她牵了!花朝云瞪着薛悬铃,发现这人压根懒得理她,目光没从姓楚的身上挪开过,偶尔施舍给她的余光也是厌烦的。“这里要塌了!你究竟活不活!她……”“你的小木偶没有言灵木偶的指示,也能找到院长身体里的心脏。”薛悬铃说。花朝云直勾勾盯着楚纤。小木偶们被喂的太饱了,这里的尸体跟外面的尸体不大一样,对邪灵来说是上好的补品。大概是活着的时候被院长折磨得痛苦不堪,怨气比较重。红眼睛似乎预示着它们已经失去理智,不认什么‘妈妈’,但在失控木偶想朝楚纤扑过来时,正坐在地上啃木头的小木偶一下起身,拽住比自己大得多的木偶就狠狠摁到地上,一口咬上了它的头。“……”一阵嘎吱嘎吱过后,小木偶疑惑地看向停在眼前不动的人类,红眼睛眨了眨。它吃的满脸都是木头渣(),?犂??鑞卟?????协奵?葶????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可基本没有思考功能,它只记得有谁跟它说过‘妈妈不要你了’。它没有妈妈了。一想到这件事,它手里的木头都不香了,恶狠狠瞪着靠近的人类。只是人类没有怕它,也没有凶它,更没有责怪它吃同类是不对的——它潜意识里居然觉得人类会借此教育它,它莫名其妙做好了被骂一顿的准备。人类对它笑了笑,很短暂的笑,然后说了几个字,转身走掉了。小木偶愣愣地抱着木头啃了口,望着三个模糊在黑暗中的身影,努力想那几个字是什么。-花朝云看看坍塌的大楼,又看看毫发无伤的楚纤,心有戚戚。没想到越青棠这样就死了。越青棠从不遮掩弱点,明明白白告诉所有想杀她的人只要能捏爆她的心脏,她就活不了。她的心脏最多能有八十多个,哪怕只剩眼球里的小心脏还在跳动,她都能再生。但那群小木偶真的在楚纤身边压抑久了,心脏长一个它们吃一个,活生生把越青棠吃没了。它们一定会从这堆废墟中爬出来满岛找食物,真就像花朝云之前想过的那样——木偶能把整座岛给吃了。现在开始生命倒计时了吗?“楚纤,给你看段录像。”花朝云望着废墟感慨到一半,一听这话,她又忙不迭挤到两人中间,顶着薛悬铃冷到极致的目光一脸好奇:“什么呀什么呀?”薛悬铃仍是不理她,用直播间的录像功能与楚纤分享了她的观察。视频中,散架的言灵木偶用言灵术把脑袋瞬移到角落,哀伤地看着地上没有反应的妮可。然而在小木偶发现越青棠可以再生、是个可以吃到饱的食物后,不断涌上来的小木偶将越青棠吃得渣也不剩,血都被吸干净了。妮可僵硬的唇线缓缓勾起,成了‘v’形,然后一动不动地被捡漏的木偶吃掉了。在妮可被吃完之后,言灵木偶又催动了言灵术——仅剩一个脑袋的她直接炸开,跟满场的咀嚼声相比,炸开的声音太小了。没有木偶发现。“如果木偶的存在是执念,言灵木偶的执念竟然是另一个执念……”花朝云若有所思。“在言灵木偶消散之后,木偶岛震动了七秒。”这个消息来源薛悬铃之前兑换的积分道具。她并不只把积分用在对付任务者,那太蠢了。花·有点蠢·朝云:。“你说这两者之间有联系?”花朝云眨着眼睛,“像言灵木偶这样主动消散的执念倒是见得不多……但也有,我五十年前见过一次吧,那是个很漂亮的小红帽木偶呢,好像是被家里人抛弃了……然后在这里又遇到了姐姐,她吃掉了姐姐,执念消散~多么圆满啊。”薛悬铃明明将她的话都听下去,却不发表意见,花朝云哼了声,甚至想用收取积分的方式逼这人开口谢她。楚纤:“这两者之间有联系?”花朝云不满:“这不是我说过的话?我……”“嗯,木偶岛下面应该有东西支撑。”花朝云:。有的话我说就没人理,她说就被人附和??我真的要收取情报积分了!就刚刚那段话,她要一千积分!“要下去看看么?”薛悬铃想说风险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楚纤的问话中听出些许不正常的亢奋。她沉默与楚纤对视。她明白她阻止不了楚纤。花朝云突然轻嗤一声。惹来两人目光注视——她本来不想说的,就看着姓楚的去送死就好啦。但是!第一次在三人小团队中充当焦点,花朝云有点飘:“友情提示放在前面哦,木偶岛周围的水很诡异,会对任务者灵魂造成无法治愈的损伤。”“我第一次换皮就因为这个。”她的灵魂被这里的水污染得非常丑,只能往外再套一层皮才可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