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初缇再次被乒乒乓乓声吵醒,刚一睁眼,便被猛然袭来的重物压住,呼吸瞬间不畅。她朝那重物看去,却是一个浑身是血已然死去的士兵。残酷的厮杀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极欲作呕。她惊骇扭头,目之所及,尸横遍野!两股士兵早已冲进对方的阵营,奋力杀敌。脸上无不尽显勇猛,没有人流露出丝毫胆怯退后之心。相去甚远的两边各自飘摇着纛旗,分别写着金字和乌字。再看两军,果然头上分别扎束着金色和乌色的布条。
“呜……”远方传来号角声,战况更加激烈。
栗初缇推开压在身上的士兵,大口喘着粗气。待到有士兵靠近,她蓦然屏息闭眼,躲过耳目。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渐没了声音。栗初缇推开阻碍挣扎起身,刚要松一口气,眼前突然白光一闪,一把剑抵上了她的脖子。
“有话好说,别冲动……”栗初缇稳住心神,如是说道。
持剑之人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气凛然,一身将服,头上金带飞舞,此刻怒瞪着她厉声道:“奸细!”
“在下不是奸细,只是个不幸卷入的倒霉鬼而已。”栗初缇苦着脸回道。
“压下去,听候将军发落。”年轻的小将白了他一眼,一声令下,小兵上前狠扣住栗初缇的手臂,将她带走。
栗初缇:“烦劳轻点,断了,要断了……”
“断了再接,哪那么多废话。”小兵睨了一眼这狼狈不堪的锦衣公子,甚是鄙视。军中素来崇拜勇者。这人一看就吃不了苦,会是奸细吗?他很是怀疑。
………………
营帐内烛火摇曳。铠甲傍身的老将军正对着沙盘仔细研究。老将军姓荀名谦,是驻守边关多年的老将,为人耿直,经验十足,却不受朝廷优待。多年俸禄不增不说,一把年纪还不让他告老还乡,逮着他这把老骨头可劲造。对面的敌人乌奇国更是火上浇油,屡屡进犯。他也就不能真正心安,只得为他的国殚精竭虑,至死方休!
不远处的案几上,一名眼神炯炯,气质内敛的年轻男子身着靛蓝麒麟纹布衫正提笔写着什么。在他的身上,温和的书卷气息有之,洒脱的江湖气息有之,却没多少战场上的冰冷凛冽之气。身在军营,难免奇怪。而他身旁站着的玄衣劲装男子从始至终面无表情,肃然冷漠,倒是颇有将军的风范。
“唉……”荀老将军盯着沙盘,深叹一口气道:“这一仗虽胜,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划算,不划算……麒麟,依你之见,接下来应当如何?”荀老将军开口,问得却不是酷冷的玄衣男子,而是那显得格格不入的靛蓝麒麟。
“经此一役,乌奇元气大伤,少则数月之内,不敢再动。紫金亦伤筋动骨,可用此时修整筑防,养兵利器。”麒麟并未落笔,悠悠开口道。
荀老将军:“朝廷可不会给我这么久的时间。一月之内我若不解决乌奇,只怕朝廷就要解决我了。”
麒麟失笑:“将军原是担心这个。”
“我哪有闲工夫担心这条时日无多的老命。”荀老将军神色忧虑,眉头紧锁,又道:“今日接到线报,乌奇的援军已经过了横迦山,且这次增援数量庞大,据说此次乌奇倾一国之力,养兵蓄锐多时,来的都是精兵强将。若是让他们汇合,这一仗……老夫没有把握。”
麒麟落笔,抬头看向老将军道:“将军且放宽心,麒麟此次前来,为的就是他们。”
荀老将军:“此话怎讲?”
麒麟起身走到他跟前,看向沙盘问道:“将军以为乌奇近年来多次进犯紫金,为何屡征不止?”
“这……贪得无厌者自是冥顽不灵。”荀老将军踌躇片刻后开口道。
麒麟:“将军所言确是一个原因,但却不是根本原因。”
荀老将军:“愿闻其详。”
“归根结底,紫金没有动其根本,乌奇自然屡教不改。”麒麟拿起一面小旗在手中玩转,接着又道:“乌奇这次倾国之力,可见野心之大。它的胃口可不只是闵州这么简单。它要的是紫金大乱,继而坐收渔翁之利。这利,便是一点一点蚕食紫金,最终据为己有。”
“小小乌奇,好大的胃口!”荀老将军陡然瞪大了眼睛,眼底尽是鄙夷之色。
麒麟:“巨蟒尚且想要吞象,乌奇觊觎紫金又有何不可。眼下紫金要做的便是伤其根本,如此方可一劳永逸。所以这次……”小旗向前一掷,稳稳插在沙盘上的一处峡谷里,麒麟眸光一凛,又道:“必除乌奇,捍紫金百年!”
荀老将军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温文的年轻人眼里充满了欣赏。若是别人说出这话,他自是不信。可麒麟言出必行,从未例外过。
后生可畏啊!荀老将军捋着胡子欣慰点头。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将军,抓到个奸细。”
荀老将军收起笑容,恢复威严道:“带进来。”
年轻小将带兵压着栗初缇进入账内。
“在下并非奸细。”栗初缇再次无力地辩解,此刻已是口干舌燥。回营的路上,她胡编乱造了个莫名出现在战场的理由,岂料小将油盐不进,根本听不进去。她这才体会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之苦,索性便说是她先来,战场后到,他们搅了她的清梦。
小兵猛然一推,栗初缇一个不稳,向前扑去,眼见就要撞到人。栗初缇抬眼望去,依稀看见一个骨相完美的侧颜,刹那间,一抹冰冷的玄色插入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俊朗的侧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漠然的黑脸。栗初缇赶紧低头,猛然撞进了玄衣男子的胸膛。
“抱歉。”栗初缇后退稳住身形道。玄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沉默以对。栗初缇不甚在意地扫视了一圈,见众人的目光毫无例外都落在她身上,忽而灿笑道:“诸位,失敬,失敬,在下洛阳栗初缇,西木栗,初晓的初,帛丹黄色,赤也之缇。初来乍到,有些误会,还望海涵。”她脸颊有些擦伤,但却不影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小茶曾让她在外少些这般笑,但她却不知有时这笑可以救命。比如现在。她急需取信这一屋子掌权的人,好让她不被当做奸细,免受皮肉之苦。
荀老将军看着一身狼狈却不失风度的栗初缇问年轻小将道:“秦章,怎么回事?”
秦章:“回禀将军,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这人,很是可疑。他偏说自己先到,咱们后到,是咱们扰了他的清梦。”
“竟有这等怪事!”荀老将军目光如炬地盯着栗初缇。
栗初缇坦然回视:“在下说的句句实话,望将军明察。”目光扫到桌上盛满水的茶杯,她不禁吞咽口水,又道:“将军,在下实在渴极,向您讨杯水喝。”说着径自走到桌边,端起茶杯便欲饮。突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手中茶杯一个不稳脱手坠落。栗初缇瞬间伸手去接。与此同时,扣着她手腕的人也出了手。茶杯稳稳落入栗初缇手中,而她的手外包裹着另一双大手。
栗初缇诧异抬头,两人视线相对。灿若星辰的眸光猝不及防地落入了静水流深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