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己身,保一人,是她此生最后的算计。
面对山门下蜂拥而上的甲兵,朝露高声道:
“国师持戒甚严,是本宫以色相诱之,以人命胁之,逼迫他送我出长安。叛逃一事,万千罪责,皆在我一人。”
形容气度,恍若仍是那个艳压群芳,盛气凌人的姝妃娘娘。
切切嘈嘈的兵戟声静了半刻。
乌泱泱的甲兵一眼望不到头,天子亲卫簇拥着一个身着朱紫绫袍的男人。他高大的轮廓陷在阴影里,神色晦暗,意味不明,唯独甲臂上的五爪金龙纹绣在黑夜中熠熠生光。
朝露惊觉,李曜贵为帝王,竟亲出长安,追她至此。
她不由后退一步,脚后跟踩在血迹斑驳的雪地上。四周横七竖八躺满了护送她出宫的侍卫。
密密麻麻的箭镞从草丛屋脊还有门后探了出来,寒光凛凛之中,朝露不紧不慢地朝皇帝走去:
“请陛下放过他,我随你回宫。”
话音未落,重重弓箭护卫之中,一支利箭突如其来,如银电一般撕裂了荒芜的夜幕,分毫不差地刺中了她的心口。
瞬时血花喷涌,她原地趔趄,惊愕地望着阴影中的皇帝。
他率天子亲卫千里迢迢来此,竟是要亲自将叛逃出宫的她一箭赐死,就地正法。纵使往日恩爱雨露,缠绵悱恻,帝王之心,残酷至斯。
雪地石阶寒凉无比,中箭的胸口扯裂一般地疼痛,血腥气溢满口鼻。
朝露倒下去的时候,看到那身后的佛殿有道玉白人影也朝她走来。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来到她身旁,一道俯下身来。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历历可闻。
李曜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她顺势伸手,抓住他玄底金纹的衣襟。
朝露咽了一口喉底上涌的血,声音细细柔柔的,刻意一字一字地朝他说完了那句锥心的遗言。
闻言,李曜勃然大怒,吼道,“医官!医官……”
皇帝平定天下如探囊取物,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竟也会失态至此吗?
只可惜,她再没有气力抬起头,看不到他的面容,此时该是震怒,还是愤恨,或是痛惜?
死前能如此刺痛他,朝露顿觉心中畅快无比。
她最后微微偏过头,她又看到圣僧那片玉白僧袍与她妖冶的红裙覆于一处,一同沾了地上污黑的雪泥。
她忍不住抬手,想要将他干净的僧袍拾起,可不要为她再弄脏了。
伸出的手指去被他倏然握在掌心。
她不知道,往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圣僧,此时为何会将她的手握得如此之紧,甚至连手腕都在发抖呢?
朝露扯了扯嘴角,口中却猛然溢出甜腥的血。几滴猩红渗入皑皑白雪中,蜿蜒而去。
闭眼前,她失焦的目光最后落在那间佛殿。
那里,她方才点起的微茫烛火仍在燃烧,无限光明。
昏黄的光晕像极了那一夜,华灯千盏之下,少年佛子朝她伸出手来。
若有来世,她定要……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