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年纪大了,这样的天畏寒不出,这几章他通读一回,吴盟看着他背,背完了再写,进门先鞠躬,请一声师傅早安,请完了安,坐到案前,两只手握住书册,先念上两句,等身上热了,这才解了衣裳。
吴盟坐在前头,到底天冷年岁小,写得两个字,慧哥儿就搓起手来,原是想暖一暖的,搓着搓着就走了神,看外头老竹苍叶上头的落雪入了迷。
吴盟看见他搓手偷懒,等他回了神,看见师傅盯住他,挺直了背板,肉乎乎的脸蛋泛红,可吴盟没说他,只问他道:“你想不想去看百戏?”
慧哥儿倏地抬了眼,亮晶晶的看了他点头,吴盟便道:“雪天无事,你问问你母亲,若是应了,我就带你去看灯看百戏。”
下得再大雪,外头依旧热闹,秦淮十里点得红灯,玉带桥彩虹桥上俱都扎了花纱,为着皇后娘娘又生下个康健的儿子,除了灯市热闹,街上闹百戏的也不禁,本来就是正月里,这下子越发热闹起来。
慧哥儿长到这样大,连街面都没去过,听见说要看百戏,怎么不乐,把一天要写的字,上一午全写了,捧了纸去寻明潼,还没进房门口,就先叫了三声娘。
明潼捂了手炉子,正偎在香炉边上瞌睡,夜里睡不足,床垫的软了也还是浅眠,手脚冻得冰冰凉,便是早上眯得会子,到底不似夜里香甜好睡更补人。
慧哥儿急叫了她,她立时惊醒,看着他奔过来又松一口气,抚了他的头:“甚事这样急?”慧哥儿把小脸往她胸前一埋,扭了脸儿道:“我跟先生看百戏好不好?”
明潼一听就知道是吴盟说的,摸了慧哥儿的脸:“既要出去,你字可写好了?”她一问,慧哥儿就把写的字举高了给她看,明潼看得一回,见他写得果然认真,点了头:“你去预备着,我总得见见你先生,嘱咐两句。”
慧哥儿还得在家里用饭,他着实太小,外头的东西怕他吃了不干净,叫厨房给他预备下半干半湿的粥饭点心,自家拢了大皮斗蓬去见吴盟。
吴盟没对郑衍出手,那一日在秦淮,等得许久郑衍的生死根本不是明潼关心的,便把他杀了又如何,他就是死了,她也不会跟了他。
在花船见着郑衍的那天夜里,吴盟又一次回了明潼屋里,明潼闻见酒气,还蹙一蹙眉头,等了会子不见他动,干脆把眼一睁,吴盟就坐在她床沿,眼睛盯住她不动。
明潼觉得厌烦了,坐起来敞开被子看着他,中衣底下显出玲珑曲线,长发散在背后,乌发如云,面似白玉,冷泠泠的眼望了他:“你到底怎么,才肯算了。”
她越是嘲讽,吴盟越是看了她不动,他盯住她不动,她也一样盯了他,吴盟笑得一声:“你问我怎么才肯算了,我死了心就算了。”
可是怎么个死心法,明潼没问,吴盟也没说,只坐在床沿上告诉她:“你去看过灯市没有?东街西街连了秦淮,夜里也亮了灯。”他说了这几句,便不再说,打定了主意,要带明潼出去看看。
明潼光听他的话也听不出什么来,灯自然是看过的,宫里的灯会她也去看了,宝座上换了人,气象不同,跟原来看过的全然不是一样的热闹,御河上头全结了冰,拖着大冰床,就在上头看冰灯。
除了冰灯还有演武,原来可再没看过还能在冰面上打马的,慧哥儿看着兴头高,回来念叨了好两日,吴盟当着他的面,在郑家的河上练了一回剑,这下子可把文师傅比了下去,如今他说甚,慧哥儿都肯听。
明潼行到半路,将要出园子往前头去,就又变了主意,紧一紧身上的斗蓬,搭住小篆的手:“咱们回罢,你跟着去叮嘱一声就成。”
吴盟等了好一会儿,没等来明潼,只她身边的媳妇子过来说得两句,慧哥儿却急急吃了鸡汤浇饭,拿鸡丁炒的瓜脯过饭,穿了小斗蓬,身上还拎个书包袋子,站在门边等着吴盟。
吴盟伸手就把他拎起来,抱他就跟抱个小鸡崽子似的,一路出了府门,带锣鼓街去,还没往里走,就听见锣鼓声,慧哥儿急得直伸头,吴盟把他架到脖子上,他原来就高,慧哥儿先还吓得脚上一抖,等坐定了,揪着耳朵看两边杂耍班子斗戏。
跳白索,扑蝴蝶,舞龙灯,还有打花棍的,翻筋斗的,一人立于丈高的竹竿子上头顶彩球,慧哥儿仰了脖子看,张了嘴巴闭不上,一只绣球在那人手上身上腰间打旋,身子一揉就是一个转身,顺着竿儿滑下来,早有人上来讨赏钱。
吴盟颠一颠他:“小子,好好看,回去说给人听。”伸手摸了个银角子给他,叫他往托盘里扔,铜盘一声响,受着赏的就地翻了筋斗,逗得慧哥儿直乐,点着前头舞龙的道:“告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