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雾弥漫淹没了所有视野,世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他听见遥远虚空中传来自己天真的声音:
“钜宗大人,钜宗大人,您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呢?”
有个温和的男声一字一句念道:“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是什么意思呀?”
“明月映照在花林上,像蒙着一层轻纱似的雪霰。”那斯文俊朗的男子眼底似乎总带着一丝笑意,说:“就是很美的意思。”
年幼的白霰没有读过很多书,似懂非懂地拖长了尾音:“哦――”
“违背天理,倒行逆施!”“仗着自己有几分才能,竟敢做出将活人炼成兵器的大逆不道之事?!”“决不能让丑闻传出去,必须想办法解决,必须尽快解决!”……
长孙家密闭的刑堂里,白霰跪在地上,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听见头顶传来长老此起彼伏的怒斥。他似乎已经从“解决”、“掩盖”、“丑事”等只字片语中预感到了什么,恐惧从心头油然而起,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向前方。
他的主人正双手抱臂,阴影恰到好处挡住了他眼底隐而不发的暴躁和不安,貌似无所谓地微微笑着:“――他自己同意做我的兵人,难道这也不行吗?”
少年那张英俊的脸在摇曳火光中更加轮廓分明,然后顿了顿,用一种似乎更加不在意的语气道:“好吧,既然你们这样反对,那你们就把这具兵人销毁了吧。”
销毁。
周围喧哗如炸了的油锅,但白霰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这两个字就像利箭霎时刺穿了他的肺,让他在极度惊惧中无法呼吸,突然身后大门“砰!”一声被重重推开。
“钜宗!”“钜宗大人!”
白霰连回头都做不到,他只见长孙澄风从身侧大步而来,那张总是温柔和善的面孔从未如此寒霜笼罩,一字不发拔剑而出,重重钉进了白霰身前的地面!
“――白霰亦是我家子弟,谁要伤他,先问过我。”
长孙澄风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刑堂之上人人屏息无声。
足足数息后,他才收剑回鞘,拂袖扶起地上的白霰,低声道:“跟我走。”
白霰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刑堂的了,唯一深深留在印象中的,是自己转身时度开洵惊愕、茫然、最终化作嫉恨阴鹫的眼神,以及长孙澄风温暖有力的掌心。
就是从那天起,有一颗种子无意间掉在心里,隐秘地生了根。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变化的呢?
那些隐没在岁月中的吉光片羽,很多都已经无迹可循了。
豪门世族,宅院深深,曲折长廊几番梦徊。雨后屋檐下的那一丛铃兰花是澄风大人院里采的,窗前桌案上的那一块白玉墨是澄风大人从外面带回来的,枕头下偷藏的那个剑穗是澄风大人上次落在半道上的。每一次在二公子那里受到折磨和委屈,澄风大人都能及时出手庇护,哪怕他出远门不在家时也不例外。
每次澄风大人回来时,白霰会跑去躲在人群后的角落里迎接他,再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走。但偶尔澄风大人会在众人散尽后再站一会儿,招手把白霰从回廊的角落里唤出来,询问他的身体情况,温暖的指尖按在他眉心,把自己的灵力灌注给他。
活人兵械化过程中会有种种痛苦和不适,灌注灵力会得到缓解,但他的主人很少这么做。
因为那似乎是一种“奖赏”,但白霰不论怎么怒力,都很难让主人满意。
“怎么人人都说你好,你是不是一背着我就到处交朋友去了?”
“你明明这么蠢,跟废品有什么区别?”
度开洵似乎天生就有两张面孔,他是个风度礼节样样完美的世家子弟,也是个阴戾烦躁残忍嗜血的暴君。他说话幽默风趣健谈讨喜,但转过头言辞犀利辱骂随心,白霰必须要非常非常小心才能够避免触怒他,而且永远也不知道他难得的好心情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化作恐怖的怒火。
“我闭关这段时间你竟然还算乖。”那天度开洵抱臂倚在门边,懒洋洋地道,“我灵力又精进了呢。”
白霰谨慎地闭着嘴,视线谦恭盯着地面。
这两件事中不知是哪一件让度开洵心情突然好起来,招手说:“过来。”
“……”白霰小心上前两步,紧接着被度开洵一把抓住手,不由分说拽到近前:“你不是想要灵力吗?过来!”
白霰一惊,还没来得及躲,眉心已经被两根手指重重地按住了。但度开洵还没开始灌注灵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风雨欲来:“之前有人给你灵力?谁?”
“二、二公子……”
“是长孙澄风?!”白霰甚至来不及辩解,只见度开洵眼底满腔怒火已经烧了起来,当胸一掌就把他推得横飞出了门外,厉声道:“你到底是谁的东西?滚!”
哐当重响中白霰滚落在庭院中的雪地上:“二公子我错了!对不起!我――”
“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