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引娣想了想,点头:“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燕宁举例:“比如说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是圆脸还是方脸”
“我描述不出来。”
朱引娣摇头,还没等燕宁失望,她又补充:“但是我可以试着画出来。”
燕宁:“?”
红日西坠,晚霞漫天,不知不觉已经是日暮。
看着新鲜出炉于草纸上用炭笔描就的人物肖像,再看看略显拘谨站在一旁手中还捏着炭笔的朱引娣,燕宁脸上满是惊喜,谁能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还会人物素描呢,关键是并没有人教过她,全靠自己练,棍子为笔地为纸的那种。
朱引娣的画工谈不上多有技巧,但直白写意人物特征鲜明。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长胡子长脸,一身道士装扮,样貌并不算出众,属于街上最常见的摆摊算卦的那种,若硬要说有什么鲜明特征,左眼角的痣算一个。
朱引娣还提到,那道士右手小拇指有残,缺了一半,这应该是到目前为止得到的最有用的信息。
燕宁毫不吝啬对朱引娣的夸赞,后者却听得眼眶一红差点滚下热泪。
对于朱引娣来说,她从出生到现在听到最多的就是谩骂否定,以至于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存在的意义,结果现在却有衙门大人笑着跟她说“你真厉害,是个小天才”,这就像是久旱逢甘雨,暗夜见黎明,寥寥几字,直击人心。
朱引娣如何感动暂且不提,有了画像之后就简单多了,燕宁先是让朱老六与马氏辨认了一番,在得到确认说有七八分相像之后就将画像交给了樊捕头,让他先回府衙叫人照这画像多临摹几张全城张贴寻人。
樊捕头领命先走一步,燕宁他们则留下来去找朱招娣的尸骨,本来只让朱老六与马氏带他们去就行了,但朱引娣也主动请缨说要去,燕宁怕她受不了刺激场面不许,可朱引娣却说她前日已经刨了看过了,再说那是她的姐姐,她不怕,她就想再见最后一面,燕宁拗不过,也就将她给带上了。
至于盼睇来娣还有朱宝来,燕宁让亲卫先将他们带回县衙,看后续是送育儿堂还是咋。
朱招娣的尸骨最终是在后山老杨树底下挖出来的,因为已经死了有半个多月,又无薄棺掩埋,尸体早已腐败地不成样子,有的地方尚有组织残余甚至还能看见蛆虫蠕动,场面不能说骇人,只能说触目惊心。
而当看见被剖开袒露的胸腔后,饶是秦执这个大男人都忍不住红了眼,于是反手就将朱老六与马氏给摁在了地上,叫他们朝着朱招娣的尸首磕头谢罪,朱老六与马氏自然不情愿,可现在压根就没有他们反抗的余地,哐哐哐几个头磕下去,额头顿时青肿一片渗出血来。
朱引娣则跪在朱招娣的尸首旁好好痛哭了一场,说一定会替她烧香祈福,愿她早日投胎投到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幸福快乐长命百岁,这也是一个妹妹对姐姐最好的祝愿。
没有多耽误时间,很快,燕宁他们就带着朱招娣的尸首赶回了东阳县衙,经过验尸,朱招娣的死因也得到了确定——
颈动脉破裂大出血。
换句话说就是,朱招娣是先被马氏一刀抹了脖子杀死之后,才被朱老六开膛剖心,尽管手段仍然残忍到令人发指,但好歹不是生剖,这也让众人微松了口气,可再怎么松气,也改变不了一个无辜女孩儿惨死双亲手下的事实。
齐县令也没想到这案子竟会是这么个结果,没什么好说的,他直接就叫人打了朱老六与马氏五十大板,然后丢进死牢,若无意外,等案子破了,他们也就身首异处了。
剩下就是朱引娣四姐弟的去留问题朱挽女与江大福得到消息后赶来,在对着朱招娣的尸首痛哭了几场又咒骂了一通朱老六与马氏之后,朱挽女表示可以将朱引娣三姐妹带回家照顾,但对朱宝来这个侄子,朱挽女并不是很想接纳,可又到底是血亲,送育儿堂似乎又不大好,一时拿不定主意。
就在为朱宝来的去留纠结不定的时候,朱引娣站出来了,她表示姑姑家还有两个表妹要照顾,自己与妹妹们若是去了反而是累赘,不想给姑姑令添麻烦,她如今已经十岁了,可以自己照顾好妹妹们。
至于朱宝来朱引娣很果断,直接让送育儿堂,毕竟她都准备下耗子药将朱宝来和朱老六夫妻一起送走了,又怎么会愿意养这个给她们带来无尽苦难的弟弟。
当年朱宝来刚出生的时候,朱引娣其实是很开心的。
她想,既然爹娘要弟弟,那弟弟出生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将没能生出儿子的怨气全都撒在她们身上动辄打骂,然而后来朱引娣就发现,她错了,弟弟出生不过一年,她挨的打比过去五六年加起来都多,并且随着朱宝来的一天天长大逐步增加。
朱引娣忘不了朱宝来悄悄往她的鞋子里藏钉子,看着她被扎的鲜血淋漓的脚掌拊掌大笑,忘不了朱宝来放火烧了柴房,结果却倒打一耙说是来娣放的,来娣被吊在房顶鞭打,打得遍体鳞伤半个月不能下床,更忘不了朱宝来趁盼睇不注意一把将她推下河然后飞快跑远,要不是她正好听见赶紧跳下去救人,只怕盼睇早就已经没了命
但凡朱宝来对她们这几个姐姐能有一丝温情,她也不会绝情到要毒杀亲弟,可他实在太坏了,哪怕才只四岁。
朱引娣已经怕了,她不想赌,她怕以德报怨的结果是养出一个白眼儿狼,她宁愿就此与朱宝来断绝关系,哪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所以她想,干脆送走吧,送的远一些,反正爹娘都要不在了,她们现在都是孤儿不是吗?
朱引娣打定了主意,牢中朱老六与马氏得知此事之后惊怒交加气得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就破口大骂高呼孽女家门不幸,但他们现在自己都时日无多了,哪里还能庇护得了心爱的小儿子,只能气急败坏干着急。
不过这些暂时跟燕宁他们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们已经在赶赴高平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