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几个孩子就被亲卫带了出去,只留下方才说话的女孩儿,也就是朱家排行第二的女儿,朱引娣。
按理说朱引娣今年也十岁了,但或许是常年受苛待的原因,她跟朱盼睇一样都瞧着十分瘦弱,只单看身量的话怕是连寻常七八岁的女孩儿都及不上。
小脸蜡黄,两颊深凹,几乎都快成皮包骨,典型的营养不良,此时就蹲坐在墙角阴影处,夕阳余晖照进,衬着毫无血色的脸仿佛鬼魅幽灵。
燕宁原本只是想来了解一下有关道士的线索,却不想朱引娣开口就是王炸。
什么叫“我知道大姐现在在哪儿”,难不成她知道朱招娣被朱老六夫妻杀害的事?
燕宁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那边朱引娣哑着嗓子无甚起伏开口了:“你们来晚了,大姐已经死了,尸体就埋在后山一棵老杨树底下。”
燕宁:“!”
“真的,我都看见了。”
见燕宁一脸震惊,生怕她以为自己是在说谎,朱引娣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嗓音艰涩,一字一句:“我亲眼看见她们杀了大姐,当时我就躲在树后面,看着他们将大姐的肚子剖开,掏出心脏,又跟扔垃圾似的将她扔进坑里埋了起来。”
燕宁:“!!”
不再去管燕宁的错愕震惊,朱引娣垂下眼睛,如自说自话般喃喃低语:“那是五月初一的晚上,明明吃饭吃的好好的,他们非说大姐不听话,于是就把大姐给关进了柴房,说是让大姐好好反省反省错在哪儿了,但我担心大姐晚上没吃饭会肚子饿,所以就趁人不注意偷藏了半个馒头,准备等半夜人都睡了后悄悄进去把馒头给大姐充饥。”
“可是等半夜我去柴房的时候,就发现柴房里已经有人了。”
像是想到了十分不好的事情,朱引娣声音在发颤:“他们先用棍子将大姐打晕,又用麻绳将大姐捆起来装进麻袋里,悄悄从后门将大姐给扛走,我不知道他们要把大姐弄到哪儿去,害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大姐,所以我就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
“外面很黑,也很安静,幸好我经常一个人上山,对这段路很熟悉,所以他们没有发现我。”
朱引娣缓缓蜷缩成一团,双臂抱着膝盖,袖子随着她的动作上缩,露出满是伤疤的小臂:“我看着他们将大姐扛上后山,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我听见他们说要把大姐埋进去,可是大姐还没死,活人怎么能埋进土里呢?”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大姐,我很害怕,然后就又来了一群人,那群人说,要剜出大姐的心脏”朱引娣脸已经白的不像话:“这个时候大姐醒了,哭着哀求喊爹娘让他们不要杀她,可他们怎么会听呢,他们满脑子都是钱,所以他们还是动手了,手起刀落,就跟杀鸡一样”
“好多血啊,原来人身上居然会有这么多血,”朱引娣眼中蒙上雾气:“我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只要梦醒了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大姐也不会死,可是前天上山砍柴的时候我循着记忆去了大姐出事的地方,刨啊刨,我刨出了大姐的尸骨,都已经烂了,生了蛆虫”
“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们姐妹身微命贱一文不值,可既然当我们是累赘,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们呢,或者说一生下来就直接掐死,为何偏要将我们当牲畜一样养着,不,比牲畜都不如,哪怕是鸡鸭都还能吃饱饭,可我们却连口水都不能多喝”
朱引娣浑身战栗,眼眶已经通红一片,喉中发出一声呜咽,像是走投无路绝望的小兽在哀嚎,声声泣血诉说命运不公:“为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姐姐又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们是女孩儿,所以就活该吃不饱穿不暖,活该被当牲畜一样使唤,活该说杀就杀吗?那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朱引娣带着哭腔的声声质问听得燕宁心酸不已,忍不住上前将这个濒临崩溃的女孩儿揽入怀中,摸着她战栗不止的后背柔声安慰:“不,你们没有错,你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燕宁没想到朱引娣真的什么都看见了,要知道连她这个“身经百战”的成年人光是听描述都有些承受无能,不知道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朱引娣是怎么背着这个秘密扛到现在的。
亲眼目睹姐姐被杀,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她没被吓疯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只是之前樊捕头不是带人来过朱家几次么,为何当时她没有提起?
很快,燕宁就知道了朱招娣没有及时报官说实情的原因——
她病了,生生被吓病的,高烧不退,反复长达十数天,差一点就没了命。
原来在目睹朱招娣被杀后,朱引娣虽说趁人没发现跑回了家中,可当时血腥残忍场面却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朱引娣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所以回来后就发起了高烧。
因为不知道当晚朱引娣曾尾随他们而去看到了杀人全过程,朱老六与马氏夫妻只以为朱引娣是受了风寒,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毕竟女孩儿在朱家不受重视,别说是风寒了,就算是病的快要死,朱老六与马氏估计也只会说“赶紧死,死了正好,省得还要多张嘴吃饭浪费粮食。”请大夫就别想了,全靠自己硬抗。
樊捕头来朱家查案的那几天,正是朱引娣高烧晕厥不醒的时候,也得亏是樊捕头来了,朱老六怕担上个见死不救的恶名,这才大发慈悲请了个大夫回来给朱引娣瞧病,要不然朱引娣这条小命只怕早就没了。
在自己都病得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自然也就谈不上报官说真相,而这也成了朱引娣最后悔的事情。
“大人,”朱引娣紧紧拽着燕宁的衣袖,眼眶通红,嗓子已经哑到不行,可她还是执拗问:“大人,您相信我说的话么?”
“相信。”
燕宁点头,抬手擦去朱引娣脸上泪痕:“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爹他们也都已经认罪,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