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救人的,没救回来……”
唐老爷放下手,替那素昧平生的人叹了声:“生死都是命,没法的事儿。爹过来的路上听说,这阁年年摔死人,醉了酒的、失了足的、怀才不遇的、做生意没做好家败人亡的,盼着一跳能登天,盼着闭眼见圣贤。和尚道士作法驱障都没用。”
“今年也怪爹爹,答应得痛快,没想这许多。荼荼没事,啊,就今年看看热闹,咱家以后再也不来了。”
蓬莱阁其实不高,主楼三层堂,景楼七层塔,可在这每高一尺都代表高一层权势的时代,这阁就是少有的高楼,站在楼顶凭栏御风,伸手摘星。千百年来文人墨客挥毫泼墨,也不枉仙人上天选在这儿。
唐荼荼回头望,这座金碧辉煌的楼在她眼里一下子黯淡了,色泽尽失,丑得出奇。
等回了候馆,又是一通纷乱。
家里的女眷对“淹死”没什么概念,京城少河少湖,没听过有谁死得这样不体面,又听家丁把小姐对着死尸吹气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丫鬟们都吓白了脸。
“姐……”
珠珠摸摸她的脸,眼泪汪汪的,憋出一句:“你是不是想学话本子里的仙人,吹一口气,死的就变活了?”
“珠珠别闹你姐姐,回你屋去。”唐夫人的心正乱着,不能听什么死死死的,把小丫头撵回房,催厨房烧了三壶热水,盯着荼荼泡了个热水澡,擦干头发,又盯着她灌了半碗姜汤。
今儿穿出去的衣裳鞋袜都让奴仆拿去烧了,怕不吉利,首饰没舍得扔,放匣子里锁住了,回头找个佛寺开开光。
衣裳被拾掇出去的时候,唐荼荼支起眼皮望了一眼,没力气吭声,权当让母亲做个心安。
家里没人知道溺水急救是什么,但关于死人、关于除晦气的讲究,谁都能说出一兜箩。除了珠珠,没人在意她为什么要往那女尸嘴里吹气。二姑娘发癔症的回数那么多,再多一件,也没什么分别了。
待人都走尽,已是子时了。
唐荼荼蜷在床上,面朝墙,牙齿咬着指关节一点点地磨,在这微弱的疼痛里冥想,静心、放空、缓解焦虑。
只是作用不大,无论她脑补大海还是蓝天,怎么也压不住腹中的饥饿感,那股子饿意,像是要从她肚腹到胸口掏出一个大洞,唐荼荼饿得甚至记不起自己今夜吃没吃东西。
窗上忽然响起叩击声,笃笃笃,三声,没人应,又敲三下。
大概是嫌她回应太慢,那扇窗自个儿从外边开了,一双手伸到窗台上,放下了……一只砂锅??
砂锅孔冒着热气,想是烫得厉害,两只手隔着垫布都端不住。晏少昰站在窗外,头顶着满天月光,瞳仁黑亮亮的,只装下一个她,眼里是很诱人的一点暖意。
“刚离火的砂锅羊肉。昨天刚雇的厨子,端过来给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二哥你神了,怎么猜着我饿了的?”唐荼荼迟钝的情绪一齐齐复苏,看见二哥与看见砂锅的双份喜悦,把那些坏的情绪全冲了个干净。
她忙把桌子腾出来,碰了碰砂锅耳朵,烫得缩回手,只能看着二哥垫着湿布把砂锅往桌上挪。
“哎呀,您给我端饭,真是折煞我了。怎么连个端饭的人手都没了?”
晏少昰莫可奈何地看着她。他多的是人手可用,只是候馆的院这么小,一个四方院里六间屋子,从主到仆十来口人都挤在院里头,但有一点动静惊起人来,她家的奴仆大概就要提着扁担嚷嚷“抓淫贼”了。
窗外又伸进来一双贼爪子,放下两副碗筷和汤勺,不知是哪个影卫,头都没往窗里探,溜得比来得还快。
砂锅一揭盖,扑鼻的香,那股子羊特有的膻味淡得几乎闻不着,唐荼荼端起碗,吃了一口又放下,把梳顺的头发扎成丸子头,再埋下头去吃。
晏少昰分明看见了她手抖,抖得连碗都端不住。
那胸外按压是很耗力气的,她救人的时候,用的不只是双臂的力气,整个上身都在用力。一分钟要上百次的按压,还得匀着力,次次下压达到五厘米,这样高的频率,寻常人撑两三分钟都要累个半死。
力竭了,就该大补。晏少昰隔着一道墙,听见唐夫人吩咐小厮“去灶房买点好克化的吃食”,那可真是隔着墙都替她不痛快。
羊肉的肥脂全化进了菜里,肉片炖得软烂,唐荼荼两碗下肚,吃舒坦了,鼻头沁出一层汗。
锅里的香辛料包早早拣出来了,她拿舌尖只能辨出黄酱和辣子的味道,微甜、微辣,锅底铺了一层绿珠粉,就是绿豆粉条,不配米饭馒头吃也不觉得咸。
两人坐在方桌两侧,你舀一碗我舀一碗,头对头安静地吃,把锅底的碎粉条都清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