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单手立掌,另一手捻着兰花指扮了个观音相。
“观音喝骂一通:你们都是神仙,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啊?连训带劝,才喝停了这场争斗。可龙王气不过啊,龙宫被闹得乌烟瘴气,一扭头,嘿,八仙还向天上参了他一本,又挨了上官一顿呲儿。打那以后,龙王爷就跟八仙结了怨,对虾兵蟹将们讲‘这七男一女,此后不许从咱们东海过’!”
“少爷小姐们不知道啊,这虾和螃蟹都是睁眼瞎,哪能认得清哪个是何仙姑,哪个是吕洞宾?老王爷发话了,又不敢不从,怎么着呢?便认准一条,凡是七男一女,都不能让他们渡得海去。”
“是以船家讲究‘七男一女不坐船,坐船十有八|九是要翻’。”
“咱这边有个故事,说一家兄弟六人带着大嫂一块出海,六男一女不是该没事儿嘛,谁料船噗通翻了个底儿朝天,一家人游上岸一合计——嘿,大嫂,你一连生了仨便宜闺女,可肚子里这胎必定是个儿子啊!龙王给你定喽!”
众人哈哈大笑。
景点串神话,神话串土俗,唐荼荼被俗了个外焦里嫩,意思意思呵呵了两声。
晏少昰也没从这故事里听出趣儿,倒是把唐荼荼怪腔怪调的笑收进了耳,好像知她心意一般,隔着公孙与她对上视线。
“乡俗如此,穷人家重儿不重女,大富人家生儿生女都一样,少有作践女儿的。”
公孙生了颗七窍玲珑心,骤见二哥这样子斜眼看过来,他那九转十八弯的心思恰恰好地转到了地方。
——平白说起了重儿轻女的话头,这是什么?二哥这是在敲打他!
于是公孙立刻接上话。
“二哥说的是!我家甭管嫡庶,姑娘都比小子还受疼。家谱族谱上都是媳妇列右、儿郎列左,为嘛?因为右首为尊,老祖宗说了,好妇才能兴门户,家里爷们犯浑,媳妇就是操起棍子打,老一辈也绝不吭声。”
“重儿轻女?呵,劣俗!我家里的姑娘们嫁了人也不除宗,只要有出息,不分儿子闺女孙子外孙,一样样地续宗祧。”
他字字凿实,字字透着天津第一大门阀的浑厚底气。
旁边几个发小个个听得汗颜,单“孙子外孙都能续宗祧”这条,就能把多少高门大户比下去。因为人家公孙一门有底气,视所有外婿为赘婿,小儿女们过得好了就过,过不好了啪嚓一个和离,外孙接回家当亲孙儿。
晏少昰总算正眼瞧过来,赞了句:“好家风。”
就这么三个字的夸奖,二殿下几乎吝啬把话补全了说,可就这么三个字,还是把公孙高兴坏了,扭头冲着茶花儿又挑眉头又咧嘴笑。
——看,咱哥都夸我家风好了!
唐荼荼没明白他挤眉弄眼个什么劲,也回了个颇为赞赏的笑。
蓬莱阁不是一座楼,是一片楼,主殿、祠堂、阁楼、亭坊排布有致。其中观海阁修得最好,巍峨矗立在海边,登得越高,明廊视野越辽阔,朝北望潮天一色,向东可以纵览码头。
今日初三,明儿就是凤凰山正祭了,四方来拜神的客人都已经进了城,大船小船泊满半片海,全忙着把祭品转运到凤凰山娘娘庙,庙岛庙岛,庙在北边的小岛上。
南来北往的陆商都会凑来,大商人多,行脚商更多,码头上支开的摊浩浩荡荡望不到头。
站在高处往下望,什么都能瞧清楚,码头上以石灰粉画着线,一个个摊位按着线排成行,南青北白,景德镇的郎窑红,京城的酥糖与果脯,大同的铜器,太源井的晒醋……天下能见到的商品都汇聚在码头上。
也有洋人学着支摊,奈何飘洋跨海驼过来的好东西都贡上去了,只剩下点零碎,摊位前凄凄零零的。偶有客人装模作样走过去,走到近处,伸出根指头戳戳洋人的皮肤,又出溜跑走,在同伴的围涌里喊出一声。
“这白皮妖怪!是热的!”
满街哈哈大笑。
“白皮妖怪”也不知听懂没有,愣头愣脑跟着笑。
他们不是怪物——那些趿着烂草鞋、破渔网裹身、支棱着杵在码头繁华里的人,才是百姓远远看见就要遮鼻子、翻白眼的怪物。
是那些疍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