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是府台的人。”公孙景逸一拢折扇,回头,声音轻得只见唇动:“都知道该如何吧?进了这道门,夹起尾巴规规矩矩做人,敢犯浑的,滚回家捱你爹娘大耳刮子去。”
他话才说完,唐荼荼就看见这群一路玩疯了的军屯子女,理好衣领,整顺裙角,再抬头时跟变脸似的,泼猴变君子,悍妞变淑女,个个顶了张温文的笑,排成行列,朝船上的官员遥遥行礼。
好一副贵气的王孙仕女图。
唐荼荼:“……好家伙。”
巨轮上响了五声轻重排鼓作回应。
府台说的是沧州知府的人,衙门坐落于沧州,与天津主县一南一北相隔二百里,平时婆家不见娘家人,知府堂堂一府头领,也不会拨冗抽闲来海边拜神,只派了位通判与几个属吏来。
府台官官品不算高,却掌着稽查大权,弹劾官员愆尤、纠察官眷过失都归他们管,所谓“直呈天听”,就是有权给皇上打小报告,大到官员渎职,小到谁家孙儿满月酒开流水席,一桌二十八个菜,通通能举劾,每年完指标似的,不薅几个官儿下来不算完。
好在离得远,一年见不了两回,只碰面的时候作个姿态应付过去。
过了这座水门还不算是进了城,停泊歇脚的船不想买入关牒,只能打西边水道进,去乡村集市上采买一些日用,东边才是进城的路。
西边丹崖山自成天险,这天险上也要架起炮台来,山壁上修着高高的栈道,是在石山上硬生生凿出来的路,雕栏画栋掉了色儿,不那么光鲜了,却照旧硬朗结实,值巡的骑兵可以在栈道上跑马。
不愧为山东第一大军港啊!
唐荼荼看得双眼湛湛,问旁边人:“咱天津为什么不造这样的港?”
天津的出海口她可是走过了,就那俩码头,一个卫所守着,不到八百兵。卫所还算像个样子,剩下就是鱼市、土房、烂沙滩,和这样雄伟的军港比起来,简直像一片蛮荒地。
晏少昰虚虚握了个拳,指给她看:“天津如手心,上下都有指掌围护,南有登州,北有狮子口(旅顺),一上一下,钳住渤海门户。而这二百里之间又有十几座礁岛,驻兵三千,望楼与灯塔无数,十几艘海船轮换着巡游,四海的船想入天津,得先在登州、狮子口买得船引,卸了甲,缴了火器,才能进得了天津。”
唐荼荼听得津津有味。
“二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公孙景逸一胳膊肘架在晏少昰肩头。
把一群影卫惊得差点断了气。
这猢狲!他一副哥俩好的架势,笑得意气风发:“军港还是该建的,不说有用没用,够威风就是有用。”
“可皇上不给拨钱呀,从先帝那时候起就一直缩减水军军费,说是什么四海升平啦,养十几万的水兵无用,山东削不得,辽东削不得,南边要护市舶司更不能动,天津一内港,就先削天津吧——每两年发一回军费,凑凑巴巴刚够养兵,再减军费,我家老太爷就得卖棺材本儿了。”
晏少昰撩起眼皮称了句“原来还有这一说”,拿扇柄把公孙的爪子从自己肩头扒拉下去。
公孙景逸没从这动作里领会出“嫌弃”,招呼着人往东城走,“唐二哥”却摇头:“既然是知事设宴,我与晓晓便不去了。”
“怎么?”
晏少昰略一顿:“得赶着去与……爹娘汇合,两天不见,二老该着急了。”
公孙一拍脑门:“是是是,对对对,瞧我,光惦记着把好吃的好玩的拿给你们,忘了伯父伯母还等着。那什么,明儿咱们都歇一天,城里逛逛,后日蓬莱阁设宴,二哥可一定要带荼荼来玩啊!”
两边热络地道了别,一群大少爷目送茶花儿兄妹走远。
塘里荷花莲叶长得密,挡了一半视线,茶花儿像是累了,转过回廊就抻着懒腰打哈欠,走成了小碎步,她哥拽着她走了两步,隔着条廊都能看见两人开开心心闹着。
成鹊唏嘘:“这兄妹俩感情是真好,差着三岁都能玩到一块。”
瑞清公子瞅瞅二人背影,再瞅瞅公孙,这商家子敏锐,迟疑着说:“……这不像亲哥亲妹妹啊,公孙你问清楚了么?”ca21
公孙景逸奇怪:“什么意思?”
“打眼瞧着就不像,这是亲哥嘛?我听说唐家太太是续弦,头婚还是二婚?是不是前头丈夫没了、从那边带进门的儿子?要说茶花儿她妹,咱也见过,姐妹俩鼻子脸一个模子,浓眉大眼,一笑多喜庆,跟这哥哥眉眼气度都不像一个家门出来的。”
盛公子呵呵一声:“人家俩,你看我一眼,笑一下,我看你一眼,笑一下的,昨儿打火铳,她二哥还给她擦了回汗,拿块手帕就捂脸上了——那劲儿轻的,活像茶花儿是个泥人,手碰一下就碎了,他是轻轻把汗沾走的!”
“是继兄吧?嘿嘿嘿,继兄继妹一家亲,得,没公孙你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