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穆明珠盯着牛乃棠,低声道:“你在怕什么?”
牛乃棠轻轻一颤,从假想中回过神来,伸出冰冷的手,想要与穆明珠相握,却最终只停在了石桌边缘。
她轻声道:“我以为我走出来,其实我没有……”
“不,你走出来了。”穆明珠沉声道:“你想想你这些年来成就的事情,能说你没走出来吗?你现在只不过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困境,那就是面对流言蜚语该怎么做。”
牛乃棠望着她,下意识问道:“应该怎么做?”像是全然信赖,知道皇帝一定会给出正确的路。
穆明珠自己也是从无数人的毁谤中走出来的,一笑道:“佛家讲‘八风不动’,这八风便是四顺四逆: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旁人夸张你,你便开心了;旁人诋毁你,你便吃不下饭,如此活在世上,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可你是一国郡主,朕乃一国皇帝,生来便要有无数人称赞,无数人诋毁,如果也因为旁人一语而欢喜,又因为旁人一语便难过,那还要不要做事?甚至要不要活了?”
牛乃棠愣住,她从来没有从这个高度去想问题。
穆明珠见她听进去了,又道:“常言道‘闲话终日有,不听自然无’,你何必在乎那些闲人说什么?况且你仔细想想,朕这次离开建业,要你监国,多少人都嫉妒红了眼睛。你年轻又是女子,朝中那些老臣,城中那些世家,谁能如你一般担起这份责任,赢得朕的信任?况且你理政期间,要主持公道、顾全大局,难免有伤了一部分人面子、损了一部分人利益的情况。你不要以为这些人看起来彬彬有礼,便以为他们私底下也讲究什么仁义礼智信。他们嫉妒死你了,红着眼睛恨不能把你拉下来。你若是因为这些闲话,自此退出朝政,才真叫他们得了意。这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朕断不许你做。”
牛乃棠原本满心惶恐愤怒,此时却像是被激发出了斗志。
“你真正的心病,其实是担心这流言影响你身边的人。流言越传越离奇,如果有一日牛国公来问你,如果有一日晋泉来问你,你要怎么说?是统统不承认,还是告诉他们当初周睿的禽兽行径?如果你说谎,你必然不安。可如果你告诉他们真相,你又担心他们会无法接受,甚至不再接受你。”穆明珠直指人心,盯着牛乃棠的眼睛,“所以你干脆关起门来,不见晋泉,便不必冒着有一日他冷待你的风险。”
牛乃棠彻底愣住,感觉皇帝像是把她乱糟糟的情绪理顺之后,清晰地讲了出来。
“但这跟你当初关起门来,白天黑夜埋首在话本之中,有什么本质区别吗?遇到问题,不能只是躲着。”穆明珠清晰有力道:“朕若是你,当牛国公或是晋泉或是任何你足够亲近的人来问时,就会告诉他们原原本本的真相。如果他们因为这真相疏远你、怠慢你、甚至指责你,你猜怎么样?”
牛乃棠不由自主身体前倾,入迷般问道:“怎么样?”
穆明珠斩钉截铁道:“那他们就不配被你当作亲近的人。你要考虑的不是他们是否接纳你,而是要问一问你自己,是否还要接纳他们。”
这番谈话完全为牛乃棠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是的,她无法掌控身边亲近之人的反应,却可以根据他们的态度、决定以后要怎么对待他们。
选择权,在她手中。
如果他们接受,那便皆大欢喜。
如果他们不接受,那只是节省了她的时间,她以后也不配在意这等人。
当真正听懂穆明珠这番话后,牛乃棠过去的阴霾便再不是阴霾,而成为过往经历的一部分,除了比常人更丰富之外,不值一提。
穆明珠看着牛乃棠亮起来的眼睛,知道她听懂了,一笑道:“还有一则消息要告诉你。前线大捷,又要用藤甲兵破梁国长安的重骑兵,晋泉明日便启程离开了。”
牛乃棠一愣,道:“他伤好了吗?”
穆明珠道:“这朕就不知道了,你不如亲自去问。”又促狭道:“毕竟晋泉今日陛见,求朕之事,乃是走前见你一面呢。”
牛乃棠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看了一眼天色。
穆明珠起身,叹气道:“朕知道,朕这就走……”
牛乃棠愈发不好意思,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穆明珠笑道:“朕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人家明日就要走了。”
牛乃棠顿足,也就不再掩饰,跟着穆明珠一同往外走,要出府去见晋泉,口中道:“我去见他,把真相告诉他。他最好态度好一点,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他!”
穆明珠只是含笑听着,心里却盘算着要怎么让中间推波助澜的世家付出代价,又怎么惩治谢钧这个首恶。
两人正一前一后往外走,忽然外面脚步声匆匆,皇帝的扈从送了一人前来,竟是牛乃棠的父亲、执金吾牛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