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许清元上书请求皇帝将张闻庭遣回观阳伯府所在地留安城,理由是其已经成婚,不能留在京城中。
这上书猛然一听好像没头没尾,但是其实越想越毒。
祖制皇子成必须去往封地生活,而当今圣上也下过不许男性宗亲在成亲后留在京中的旨意。如今张闻庭业已成婚,按照规矩,除非皇上当场将他封为太子,否则无论如何他都应该从郢都滚蛋。
当然话也可以不用说得这么绝,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皇帝想,可以特批准他留京。就像当初的礼亲王一般,虽然孩子都有了也照样在京中开府建制。
没有将这种不受皇帝待见的请奏事宜交给下属或其他女官,许清元亲自站出来跟张闻庭打擂台的行为让百官狠狠吃了一回瓜,还有抓紧机会催促皇帝立储的,也有在两边拱火的,上蹿下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最终皇帝不得已特下圣旨允准张闻庭继续留京,不过圣旨上明确写明他的身份是宗室,由此张闻庭的处境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
经此一事,不管之前官员们看没看出来,如今倒是都确定许清元是铁了心不会再支持张闻庭,两人这对曾经的师生,如今是明晃晃地闹掰了。
但是许清元没有就此收手。在皇帝下旨后不久,许清元撇开了所有顾虑,第一次正式提出请求皇帝立公主为皇储,堂堂正正地站在公主身后支持她。
托齐朝开国女皇帝的福,即便之后经历过几代男性皇帝,却没有一个人敢明面上废除女子继位的可能性。所以从血缘伦理上许清元十分站得住脚,甚至可以说如果刨除公主的性别,储位不做第二人想。
所以许清元敢光明正大地提出来,也不会有其他官员敢因此给她定谋反之罪,名正言顺,便理直气壮。
如此行事当然是跟公主和女官们商量后的结果,当然许清元还考虑到了另外一点:张闻庭与许清元恩断义绝后,那个人可能会很快由暗转明支持张闻庭。
许清元绝不愿意处于被动状态,所以她先下手为强了。
好处是其他之前暗中支持张闻庭的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说混一份从龙之功没人能果断拒绝,那么真的要让人跳出台面跟许清元等女官打擂台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谁又敢轻易赌上九族的性命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敢针锋相对的男性官员们转而将礼法化为刀光剑影向她刺来。
“《易经》有云:乾道生男,坤道生女,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卦: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太极图是谓阴阳轮转,乾坤相互依赖,没有高低,公主乃陛下唯一血脉,怎么不能立为皇储?各位究竟是看不惯女子从政,还是对皇上有不臣之心?”许清元毫不惧怕,她舌战群儒,在朝上将所有老腐朽驳了一个倒仰。
论战持续了三天,皇帝才终于传令召见许清元。
在路上,许清元设想过许多种皇帝可能的反应,但是实际上见面后事情却完全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
她赶到的时候,御书房中只有田德明在等待,他笑皱了一张老脸,欠身道:“许学士,皇上在御花园等您。”
辗转来到御花园,皇帝正坐在亭中假寐垂钓,即便保养得当,皇帝也已经是年过五十的人,常年为国事操劳导致他头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许多白发,加之其身处眼前这样富有生活气息的场景,令他看起来仿佛是一个普通老人,而不是一国至尊。
听到身后两人的脚步声,皇帝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给许大人赐座。”
内官将座椅放置在皇帝右侧身后,许清元告罪坐下,假装在观赏着御花园巧夺天工的风景,实则心悬一线,脑中将自己待会儿怎么应对回答演示了个遍。
皇帝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鱼漂一动,他提杆一抬,众人才发现有鱼上了钩。
这种活儿用不着田德明动手,站在他旁边的王内官上前将鱼摘下放在了桶里。
“拿去御膳房清蒸,中午就吃它吧,许学士不忌口吧?”皇帝收了鱼竿,坐到亭中,呷了一口茶水。
许清元早早起身站了起来,回道:“皇上隆恩赐饭,臣跪谢。”
“哎,起来吧起来吧。”皇帝双手搭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虽然皇帝开恩,但许清元仍坚持行完礼才站起来。
“嗯,朕年纪大了,觉也越来越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你知道朕都在想什么吗?”
“臣不敢妄揣圣意。”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谨慎好还是大胆好。”皇帝笑了两声,并不以为意。
“朕在想你提的出海贸易。”他越过许清元看向亭外湛蓝的天空,声音带着飘渺,“真是大胆又绝妙的想法,那天朕差点就被你说动了。”
他自顾自说下去:“可是朕不能这样做,许学士可知为何?”
许清元与皇帝看过来的视线对上,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实话实说。
在皇帝召见许清元的同时,京城张闻庭府上也在进行着一场不平凡的会面。
张闻庭看着眼前主动上门的客人,愣了片刻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您没走错吧?”
对方笑眯眯地答道:“只要这里是张都尉府上,那老夫就没有走错。”
“宁首辅,快快请坐。”张闻庭面带激动,他不是没猜测过那个暗中协助他的人到底是谁,而答案揭晓的这一刻,眼前人的身份确实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果,“您只身前来,不会被他人发现吧?”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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