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旒云耸耸肩:“你不是也和愉郡主定了亲么?如果我没有记错,前些天从凤藻宫里出来的时候,你也跟我说做内亲王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石梦泉急了:“大人,那天我说的是句玩笑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大人如果是为了要内亲王的位子,为了要进议政处,为了阻止赵王爷而假意答应翼王爷的求婚,属下毫无异议。因为属下知道,大人做事很有分数,一定会留好退路。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在政事上如何碰壁,大人都不愿意走内亲王这一条路,可见大人想不出脱身之法。今天竟突然答应这婚事,属下想,大人一定是遇到了紧急之事,逼不得已——属下愿为大人分忧。”
“你不要乱想……”玉旒云想一笑了之。可是,石梦泉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仿佛想一直看到她心里去。“大人可记得,在汇昌的地窖之中,我和大人说过,人要彼此信任,就不能互有隐瞒。”他声音颤抖,“我现在很害怕,我怕会又像靖杨时那样,我……”
玉旒云咬着嘴唇:靖杨!从靖杨到汇昌的那一段路,几乎就是她人生最痛苦的一程。她何尝不怕那一段再次重演?只是回想起来,自汇昌之后,她又有多少事没有向石梦泉坦白?倘若不是为了去见郭罡,也不会被翼王胁迫……但这些事可以说么?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烦乱时,石梦泉又道:“我知道大人做很多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不便说给我知道。我也不该强问。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只身犯险。”
“也算不得什么险。”玉旒云道,“你不要问了,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她这样说,等于是承认自己有苦衷。石梦泉如何肯罢休,左右看看无人,低声道:“大人,是不是赵王爷他……他威胁过你?”
玉旒云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这样问?”
石梦泉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藏在心里会把人逼疯。他自己是如此,所以他想,玉旒云背着个包袱必然也是如此。多一个人分担反而好。于是道:“赵王爷今天找过我。他和我说了……一些事。”
玉旒云的神色立刻一变:“什么事?”
关于庆澜帝的那些谎话自然不必说了,石梦泉想,因道:“赵王爷告诉我,大人你和皇后娘娘本是楚国公主,当年……”
他还一句话还没说完,玉旒云已经猛地发力挣开了他的掌握,连连退开了几步,满面寒霜道:“什么楚国公主?我才不是楚国公主!我才不是楚国人!”
她如此反应,可见赵王所言非虚。石梦泉怕她一时激动,被人见到,急忙想要拉住她。可玉旒云却闪开了,一行退,一行恨恨道:“我不是楚国人。楚国都是我的仇人!都是我的仇人!”她只顾着激愤,未留心已经到了粹华门口,一脚踏在了门槛上,就朝后摔了下去。
石梦泉叫了声“当心”,但已经来不及,只有飞身扑上将她抱住,一齐摔在了地上——粹华门外不远就是浣衣局,成日介洗濯晾晒,铺地的青砖一向都是湿漉漉的。玉旒云依然激动地挣扎,可是青砖滑溜,越急越站不起来,终于被石梦泉紧紧地压到墙角:“大人,这是宫里,小心隔墙有耳。”
玉旒云死死地咬着嘴唇,胸口剧烈地起伏:这一日之内,究竟还要有多少打击?
“我记得在凉城外芙蓉庙,我和大人躲在于文正公的坟里。”石梦泉轻轻地道,“当时大人就告诉过我,于文正公是你的先父,而旁边那被烧毁的宅院就是你的家。大人你确实是楚国人。皇后娘娘是充作宗室之女来到我国和亲的。可是楚人和亲是假,伺机要刺杀太宗和仁宗是真,事败之后,又企图杀害皇后娘娘来嫁祸我国——楚人这搬歹毒,你憎恨他们是该当的。”
“何止!”玉旒云咬牙切齿,“我爹的一辈子,为了楚国的江山社稷劳心劳力,结果被楚国的狗皇帝害死,我娘布施善堂,资助医馆,如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不知造了几百几千级浮屠了,最后却被那连狗也不如的楚国皇后害死。我们于家会有今日,我玉旒云会有今日,都是拜楚人所赐!”
她身子颤抖得厉害,好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碎成了千百块,就要在这夜风中被吹散,而她就凭着一种毅力,强要将碎片拉在一起。纠缠与挣扎,她就快要被耗尽了。
“嘘——”石梦泉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覆在自己的两掌之间,温柔又镇定地让她的颤栗停歇:“大人十几年来一个人背负着这些往事,是不是很累?如今说出来了,是不是好受些?”
玉旒云怔怔的,感觉暖意从双手手传来,遍及全身。她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了下来,看清楚了对面是挚友那十几年来都不曾变过的温和忠诚的脸,微微的笑容,像夜色的保护,如此安全。这一天来紧绷的精神霎时松懈,浑身酸痛,才真的觉得:的确,长久以来自己一个人真的很累了。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安全的保护,让她什么都不用担心,那该多么好!
正在这一愣的时候,石梦泉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那样自然而然,仿佛云彩散去月色终究会显现,大雨过后天空必然会放晴,不用思量,毫无顾虑,在不经意间,她已经被他紧紧地拥在怀中。心猛地一撞,接着就平静了,合起眼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连身体的酸痛都在瞬间消失。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人。”她听见耳边低沉的话语,“我不理大人你是什么人,有怎么样的过去,又有什么目的,只是要是为了保护大人,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是做什么都可以?”她轻声一笑。
石梦泉一惊,发觉自己行为越轨,连忙松开了她,倒身跪下:“是,属下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玉旒云拿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笑道:“谁要你赴汤蹈火?你别忘了,你不可以比我先死。”
“是。”石梦泉见她情绪恢复,反而更为刚才的举动感到尴尬不已。
而玉旒云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招手叫他起身,道:“我不要你赴汤蹈火,不过却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玉旒云道,“只不过是我不便出面罢了——罗满算是跟你一起在前线摸爬滚打出来的。我知道他欠了户部一笔银子,具体数目倒还不清楚。但是我想帮他把银子还了。你帮我去户部问一问,欠了多少你就替他还上,然后到我账房里来支。”
“罗满欠户部银子?”石梦泉真是闻所未闻。
“赵王连我都能威胁,其他的官员又怎在话下?”玉旒云道,“我最近抓了一批楚国奸细,从他们口中得知,赵王手中有一本《百官册》,上面记载着朝廷六品以上官员的各种把柄。有关罗满的一条,就是他爹爹烂赌成性,让他这个大孝子背了一身债,用尽俸禄不算,还向户部借银。虽然向户部借银的官员多得很,但是追查谁不追查谁,还不是看户部堂官的意思——若有人能从背后威胁户部官员,那么这个人就能操纵户部去追查他想追查的人了。”
“果然卑鄙!”石梦泉道,“人总有迫不得已违法乱纪的时候,这要都被赵王纪录在案,恐怕我们军中还有不少人都被赵王拿住把柄。”
“不错。”玉旒云道,“可惜这本《百官册》我现在还没有见到。但是我恐怕现在正式和赵王撕破了脸来,他就要开始着手对付我们的人了,所以咱们有什么漏洞都得趁早补上,省得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