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吵过一通,秦大踩着台阶往下走的时候,脚上一软,还差点摔下去,幸好卿婶给她拉住,戏道:“媳妇还没娶回来洞房花烛,你这就腿软了?还没到你泄气的时候,赶紧,这些接亲的喝两杯酒,吃好就走。中午家里吃饭有我忙,你把人带上,收拾好,早些接新娘子去。”
秦大笑得脸也酸,道:“没有,太着急了……飘了一天刚落地似的。好,我这就去,吃点东西我们就走。”
她方到桌边,抬轿的敲锣的打鼓的都站起来,早上没给桌上放酒,一人都端着半碗汤,起哄笑起来:“新郎官来了!秦小官人新婚快乐,我们今天一定顺顺当当给你把新娘子抬回来!”
这边嚷着上酒,那边又叫着说吉祥话,抬轿的坐下去吃肉添饭,唢呐的喝汤倒茶,秦大同他们都聊两句,招呼着多吃些。她没见得轻松,可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喝过两碗茶,到坝子上坐着,等出发。
那做饭的秦贵正忙着,四扇猪,都得一一剃出来。农家宴上讲究“三蒸九扣”,合一块儿又叫九斗碗,蒸的是酥肉、肉糕、粉蒸肉,扣碗是夹沙肉、扣肉、排骨、糯米、鸡鸭。没这几道菜,不算摆宴席。
秦贵一把刀剃得猪肉干干净净,见着秦大过来,笑道:“新婚快乐新婚快乐,秦侄,你这些猪骨还要吗?若是不要,都给我好了,做宴辛苦,我少收你几桌钱如何?”
秦大点头,笑答:“猪尾巴留给我吧,家里人爱吃,到时自己做一些。”
秦贵自然忙不迭应了,他两个站一块儿讲了些宴席上的菜,秦贵一心二用,手上刀没停,片肉剔骨,剁菜打酱,手边蒸格不多时就填满好几个。那些帮工的徒弟,一手托一个,上格去蒸,一层酥肉一层糕,一层排骨一层肉,他们心里都有数,按着摆宴时上菜的顺序来放,一点儿错漏没有。
待到吃过饭,四口能炸人的大锅已经热腾腾烧起来。秦姑娘可没空跟着乡厨学做饭,闹哄哄上了马,村口上排出道。当先的新郎官身披红花,拜堂时要拿来牵新娘的,后面两个唢呐、一个大鼓、八个腰鼓、两口锣、四个板,还有抬着鞭炮的两个小倌。吹拉弹唱紧跟着五台轿子,铜顶花绣样,蝙蝠仙桃、飞鸟彩云,那是新娘坐的接亲轿,接亲轿四个角上挂着铜铃,那会抬轿的,走起来稳稳当当,但角上铃铛能和着接亲的调子响。另有两个长得像的,却是福寿二仙,灵芝仙草,那是娘家父母的轿。新郎官回来时的轿在最前边,铜顶下面是些登科及第,桃李芬芳的吉祥,最后的小轿,是送亲队里给新娘子压轿的未婚兄弟坐的,红通通一片,倒是没什么稀奇。
跟在轿后的,便是那些抬礼的,秦大聘礼此前已经送过去,这回的接亲礼不算多,但也做足了排面。
秦福是接亲里压轿的,欢欢喜喜上轿坐好,卿婶又再三嘱咐过她,秦大念给她听一遍,两方都放下心来。她刚上马,马儿乖顺,一夹肚子就往前走,新郎官动,后面吹拉弹唱跟着的忙就高声喊起来:“起轿——接亲——”
唢呐声大,就在秦大背后,两声起完,只觉得耳朵都给人拿布塞上,听得声儿都是蒙蒙一片。可乡间大事,一定要这样热闹才行,要两个人头抵头,耳靠耳地说话还觉声小,这才是大阵仗。两声唢呐,两声锣,堂鼓一响,这边打板,三通鞭炮热热闹闹地炸起来,轿子离了地,秦大打马往前走,队伍缓缓挪动起来,向着镇上去。
秦姑娘先时在家里忙来忙去,不觉得日头过得慢。这两日家里人多,吵吵嚷嚷,她上面又没爹娘,婶子帮能帮点,大多东西还得她自己过眼拿主意。她没旁的想法,只道乡村里的宴席怎么也比不过柳府上的山珍海味,不求什么玉盘珍馐,不出差错,安安稳稳把柳姑娘娶进门就是。这会一只靴子落了地,心下安定起来,在马上如坐针毡。
她时不时回头看一下接亲的队伍,抬轿的一步一步走得稳当,但也就这样,叫他们跑起来是万万不能的了,更别说两个挑着大堂鼓的小倌,绳子勒得脖上有红痕,她又只好转回去,慢慢地走。
花庙村出去要过条河,是村里那条小河的下游,河水到这里猛涨,上面架了一座石桥。逢桥停轿,鼓乐声止,秦大忙翻身下来,从马鞍上取下钱袋子,挨个发过路钱——这事没得旁人代劳,新郎官自己来谢,发到秦福那儿,小孩儿掀开帘子冲她笑:“二哥,我看你都急出汗了。要不你先去把嫂子接出来,我们城门口碰上,直接打道回家得了。”
秦大多给他一串红绳铜钱,笑骂着:“这是明媒正娶的你嫂子,又不是去外面抢来的。不像话,你娶媳妇时也要抢吗?”
秦福得了钱,笑嘻嘻地缩回轿子里,闷声闷气地回她:“那我不是看你心急吗?隔着这么远,我哪回探脑袋出气没看见你往后面张望的。”
那抬轿的轿夫也笑:“小公子不要急,咱们看起来走得慢,走走停停就到了!”
秦姑娘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不知别人家里接亲的,是不是也像她这样,把“着急”两字写在脸上,发完这通过桥钱,到底安分了点,不好回头去瞧,就把那马缰攥在手里挠。又过了两座桥,一个岔路,四个村子,放了十来通鞭炮,终于见得双河镇的土墙。
镇口有柳家的仆从,听得鞭炮响,看见秦大高马红花地出现在路上,转身就往院子那边跑。大抵是跑得急,又不熟这边的路,被道上石头绊了一跤,好似这个姑爷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