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都是之前转给他的。”陈先生收回手,继续点开通讯软件,“还有聊天记录。他怎么忽悠我的,怎么问我延期的,怎么跟我说马上还的。说三天内还我,这他妈过了两个礼拜了!来了敲门人就不在,打电话就不接,操。我跟他说最迟下个礼拜还,不然就法院见,这事没再商量。聊天记录,看看。”
高沉把他递来的手机推开:“不用看了。我写张支票给你,还你本钱,算你正常的利息。”他拿出支票本,在上面飞快写了一串数字,签名。爽快地给予。
陈先生拿到支票脸上讶出雨时见虹的神态,在突然被化解的郁愤中,抱着惊喜和担忧的心问:“不会是空头支票吧?”
高沉将钢笔收回笔盖中,反问他:“你看我的名片,觉得可能吗?”
陈先生笑呵呵的,拿手机拍了一张支票的照片,拉近关系似的口气混着一泡老茶的气味:“是,像你们这种体面人,成功人士,在这种事情上弄虚作假肯定不好看。哪像那个姓范的,长得人模狗样的,结果?”他把支票收进钱包夹里,关得上钱包夹但是关不上嘴,“哎,不过,你是他什么人,这么好帮他还债?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高沉两手插在衣兜里,每个字都是冷硬地和他说:“你不用管。”
陈先生的话追来得有些不依不饶,好像一下整个人都慈悲、善意、好心起来:“兄弟,我好心跟你说,这个姓范的他就是个烂人,烂到骨子里了,不值得你这么帮。你别被他骗。我是看在你人还不错的份上,才这么和你说,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他和他那个女朋友啊。他女朋友说好听点叫主播,说难听点,嗬,你知道她其实都在播啥?我是被他们骗了,被他们骗了这么多钱搞什么投资合作。后来才发现,他这公司根本就是个空壳公司,他本人哪有像他现的这样这么风光?他还赌钱你知道不?去年,就去年,他还去澳门赌。差个吸毒就黄赌毒俱全了。谁认识他谁倒霉,之前他就有个朋……”
高沉从他一丛野草凌乱似的愤怒中找到能喘息的空间,克制住那些怒火说:“你说够没有?说够了拿了钱就走。”
那晚,范洛在电话里的声音,柔软得像融化后的冰柚糖:“高沉哥,谢谢你,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你。”
“你和我不用说这些。”高沉心里惦记另一件事,“你明天有空吗?”
“有。”
“在我公司门口的咖啡店见面。”
高沉和范洛说有个客户要买房,拜托他帮忙看。他看房不在行,所以请范洛一起来。
范洛跟高沉看房的时候很随心所欲,戴着一副会反光的太阳镜,仿佛是来逛街。
中介的介绍他基本上没听。学区,刚需,配套。在他眼里都没那么重要。或者也可以说,像他这类人不会懂得普通人眼里重要的东西。
直到最后一套沿海的房子,他惊叹出了声。手扒在落地窗上,眺望海面上的小岛,眼里出现梦幻的感觉。
他说好美。在这里能拥抱大海。
“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躺在沙发上看看书,在露台上养一条小狗。”他试着躺了这里的沙发,闭上眼好似已做起那样美好的梦。海面折射出来的薄光,犹如一条盖在他身上的明亮温柔的纱。他记起少时看母亲第二次穿上婚纱。
高沉来到他旁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场面就如上帝正在恩赐天使新生,没人去深究光芒四射的画面里哪个角落最美。
高沉当天就订下了这套房子,后来办理手续,名字过户给范洛。
范洛吃惊于高沉要送他的礼物,反反复复问:“为什么给我?”
高沉借口说限购,只能签他的名。
然后看着产权证时,范洛一笑,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哭的原因自然不是肤浅地收到一套房子。在这个全是钢面玻璃建起来的高楼的城市里,能拥有一个家,一个定所,一个不需要向房东拖欠房租的住处,是多难得的事。
十二月这里的城市还很晴,月中开始冷。当然没有地方有永远的春天。
高沉从国外出差回来的途中,打了一次电话给范洛。
电话没接通,范洛兴许抱着漫画书在沙发上看到睡着。那孩子常常干这样的事。
高沉想起阳光抚在范洛毛茸茸的衣服上的画面,低下头含起一个自我温存的笑。这一刻只嫌途中的耗时太过漫长,眼里长得全是期待与思念。
飞机抵达国内机场,高沉打开手机没收到来电的提醒。他又打了一次范洛的号码,依然没有人接。
跟着进来了一个手机号码,是曾经他买房子联系的那位中介。
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人说:“喂,高先生你好,我是小周啊。是这样的,我看到范先生把房子挂到了别的门店去卖了,成交了。我这里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咱们这房不是才买来没多久吗?”
高沉第一时间没有回应他,被强力胶忽然糊噎住了嘴一般。
在机场什么声音都显得很空洞,摆渡车开走时留下带走灰尘的响,每个机场的角落都听得到。
“喂?高先生?”
“哦。”高沉沉默了会儿,找到一句说,“临时出现一点变化。不好意思。”
中介连说两个“哦”,又拔高声音急忙说:“没事没事,我这里就想知道一下。没事,那不好意思打扰了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