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完垃圾,安琪和郑东耘又在小区里慢慢溜狗。夜风很凉,小区里灯光明亮,很多人出来散步。安琪不时停下来跟人打招呼,还抱了抱一家新添的小宝宝。
后来走到儿童游乐区旁边的长椅边,安琪看见这里行人稀少,便拉郑东耘坐下。钱多多在他们身边咻咻地跑来跑去,安琪把它唤过来,问它:“多多,跟你爸讲,不开心了要怎么办?”
钱多多身形虽是条小奶狗,气势已经不输头狼,当下它张开大嘴,对着漆黑的天空,“嗷呜”长嚎了一声。
安琪哈哈笑,又问:“超级不开心了要怎么办?”
“嗷呜——”叫声更大了一点。
郑东耘也笑,拍拍他狗闺女的头,说:“多多乖,咱们是要当淑女的,再叫这么大声,小心保安把你带走。”
钱多多立刻乖巧地蹭着他的手,又幽怨地看了安琪一眼,转身跑了。
郑东耘看着远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抱歉让你担心了。其实没什么。”顿了顿,又说:“郑成瑜今天跑来说,他爸住院了,说是有点心梗。”
“……是想让你过去看看吗?”
“大概吧。不过我一点也不想去。”
“……为什么呢?”
这回,郑东耘沉默的时间更长。正当安琪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郑东耘却开口了,他语气平静地说:“反正你迟早都得知道,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但这个故事我非常讨厌,所以对你也只讲这一遍。”他不太自在地停了停,继续道:“从前,有一对很年轻的夫妻,两人都是一家工厂的工人,工资虽然不高,也还够花,听说当年在厂里也称得上男才女貌,还是很受人羡慕的。好景不长,没几年,工厂效益不好了,要安排一批人下岗。这两口子商量了,决定让女的继续上班,男的去跟熟人闯一闯,学着做做生意。那时候电子表挺流行的,男人拿着老婆东拼西凑来的本钱,从深圳成麻袋地背了电子表到市里卖,跑了两趟后,发现比上班来钱快多了。夫妻俩一心一意把这个当成了事业,没两年就在市里盘下一个门店,做起了钟表生意。后来……,”说到这儿,郑东耘微微叹了口气:“后来的故事就跟大家经常听到的一模一样,生意越做越大,男人越来越忙,有了点钱后,夜不归宿成了常事。女人不放心,两人开始吵架、跟踪、打架,闹到最后,终于离了婚。让女人没想到的是,离婚前男人把资产全部都转移了,给女人和孩子留的钱少得可怜。女人精神受到很大打击,想不开,跳楼自杀了。”
虽然之前有所耳闻,听到郑东耘亲口说出来,安琪还是受了很大震动,她一时默默无言,只握住了他的手,心想,我发誓尽最大努力对他好,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对他好。
郑东耘微微一笑,说:“你以为这已经很最悲惨了吗?不,女人从楼上跳下来时,还砸伤了一个人,那人在医院里抢救了半个月,最终还是去世了,留下悲痛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你知道那人的妻子是谁吗?”
安琪想了半天,才犹豫问:“是……梅姨吗?”
郑东耘点头,又看着前面,面无表情说:“为了抢救梅姨的丈夫,外婆卖掉了老房子和她的所有首饰,包括我外公留给她的、一个她带了半辈子的玉镯子。很长时间里我们祖孙俩都漂泊在外,四处租房,直到后来东挪西凑买了那套小两居,才算安定下来。”他把两人握住的手一起放进大衣口袋里,笑了一下,才说:“你看,这个世界有时就是这么荒唐。一个男人,年轻时没什么为人夫和为人父的自觉,到老了,想当个好父亲了,想享受天伦之乐了,看到儿子强大到能够给自己的事业提供助力了,就觉得全世界都得理所当然原谅他,对他过去种种略过不提,实在是……”
他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内心却对自己的平静有些诧异。
这些困挠他多年的往事,象潮湿阴暗角落里生活着的蛞蝓,时不时就要拖着长长的粘液蠕动着爬出来,让他恶心一下窒息一阵。然而这一次,郑东耘忽然发现,它虽然还是那么让人生厌,但他却能远远站着,冷静从容地看待它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安琪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郑东耘哼一声,说:“我打算凉拌!”
安琪想了想,安慰他说:“不想去就不去算了。父子母女之间也讲缘份,也讲究个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若是缘份尽了,也不用太勉强自己。”
郑东耘看她一眼,说:“你不劝我心胸再宽广一点吗?”
“怎么会?你心胸已经很宽广了啊,”安琪说:“又不要航海,要那么宽广干嘛?你这个就刚刚好啊。”
郑东耘笑了笑,仰头看着楼上万家灯火,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我还是不开心,后来他再婚后,报道上说他再忙也陪儿子练琴、出席家长会什么的,我不明白,凭什么我碰到的爹那么坑,郑成瑜却能赶上个好的?你说,凭什么?”
“凭你比郑成瑜聪明、比他帅、比他能干啊。你看你有最爱你的外婆,有令人称羡的事业,有十分信赖你的同事……,我就不用多说了,包括你前女友们到现在还对你旧情难忘余情未了,甚至连跟你们家有仇的梅姨,都处处维护着你……,做人不要太贪心哦。你有的已经很多很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