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翘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也还好啦。”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是什么让乐观到强悍的方翘楚在电话里哭成那样?
“就是……”黑暗中方翘楚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哽咽,“就是忽然觉得很迷茫……”
原来,方翘楚回学校后,她筹钱帮学生做手术的事在当地传开了。真神呀,十几万块钱的大事,这位城里来的女老师,伸伸手就帮着办妥了!陆续就有人找上门来,求她帮一把。找来的人,也都有实实在在的难处,也都是没有了别的办法,才会厚着脸皮求助一个陌生人。可方翘楚能怎么办呢?
她跑村里,跑民政,跑县里,联系各种慈善机构,为此耽搁了不少课,却根本于事无补。前两天,一个瘸腿的女人在学校门口堵着她的房门,跪在她面前痛哭,责备方翘楚,说她之前明明说过要帮他们,现在却左推右推;说她的儿子比那个脊椎弯曲的孩子可怜得多,怪病得了好几年,身上的皮肤都烂完了;说她大字不识几个,跛着一条腿跑过多少地方,看过多少冷脸,方翘楚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却象别人一样不肯帮忙……
正是上课时间,孩子们都跑来围观,在老师和校长的劝解下,女人终于淌眼抹泪地走了,老校长过来,劝了方翘楚一番,又很委婉地提醒她这里毕竟是学校,以后尽量不要影响学生上课。众人散去后,方翘楚在宿舍里呆呆坐了半天,忽然悲从中来。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做这些,是毫无意义的。”方翘楚抽泣着说。
“怎么会没有意义?”安琪劝她,“你想,那个患脊椎弯曲的孩子,他这一生是切切实实被你改变了呀。当他堂堂正正长大,当他结婚,当他成了父亲,他会对他的家人说,早前有一个很好很好的阿姨,让我成了一个健康壮实的人。甚至他什么都不说,可他比以前更好地活在这世上,这不都是很有意义的事吗?你就是太心急了,世界哪是这么容易就会被改变?你得慢慢来。”
“可我怕来不及了。”
“……为什么?”
方翘楚沉默了下来,两道呼吸在黑暗里清晰地此起彼伏,很久之后,她才语气平淡地说:“告诉你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真的很不好。上次陪学生在做手术,我顺便在医院里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得了乳腺癌。还好只是早期。”
这回换安琪沉默了,隔了好大一会儿,她才说:“你是不是脑子也有病?生病了不治,你跑回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差你一个老师地球会停下来?世界会毁灭?”
“我想代完一学期课程啊,我想有始有终。我还想好好爱一次啊,我还想,趁着自己还有完整的□□,好好地、好好地爱一次。”她哽咽着说:“我还没有碰到过真正的爱情呢。安琪,我还没有真正地、好好地爱过一个人呢。”
第二天,方翘楚去上课,安琪一个人呆在宿舍,趁着天晴,把被子抱出去晾晒。阳光照在墙上,是异乎厚重的金黄,安琪想,难怪有人会用“屎黄色”来形容阳光,不仅有色彩,还有质感和温度。以前以为它只存在于塞尚和梵高的画里,没想到会在这山村小学里得以亲眼见到。
在“屎黄色”的阳光中,安琪参观了这所学校。果然很小,没几步就走到了尽头,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四处回荡,象在梦里一般质朴与亲切。
学校前面是一个大操场,一个人正带着孩子踢足球,球很破,甚至没有球门,泥地里扬起的灰尘有半人高,一片云蒸霞蔚。然而大人和孩子都投入其中,奔跑、跳跃、喝彩,让寂静的校园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安琪看到了木以墨,他高高瘦瘦,估计才理过发,乡村剃头匠理出了一丝不苟的小平头,穿件空荡荡的运动装,就连安琪都能看出其质量之粗劣。可是在这么粗糙和漫不经心的装扮中,他整个人却象是熠熠生耀,那光并非来自外表,而是他发自内心的快乐。
与其说他在教孩子们踢足球,倒不如说他们是在一起玩耍。在这一刻,这个洋鬼子,那么兴致勃勃投入其中,奇异地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有国籍,不分你我,有的只是和孩子一样的纯真美好、无忧无惧。
安琪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方翘楚会那么喜欢木以墨,以致一见钟情。这种特质一定深深吸引了她,只因她一直向往的,就是这般纯真美好的爱情,这般纯真美好的人生。
而这纯真美好,终将离她远去。枝头尚有青涩未开的花,冰雨已经袭来。这场冰雨,凉彻心肺。人生没有告白,却已经迎来了告别。
破烂溜丢的足球腾空而起,最后滚到了操场边上。木以墨跑了过来,看到站在操场边上的一个陌生姑娘,那人冲他微笑,泪水却流了满脸。
她对他说:“你好。”
“你好。”他站住,犹豫着轻轻问:“我能帮你什么吗?”
她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了,却摇摇头,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默默地走了。
☆、重聚
安琪从山村小学回来以后,发现自己诡异地陷入了无休止的纠缠当中。自从上次跟曾少联家的公子共度周末后,陈跃然对那条傻狗印象深刻。这段时间他倾尽了一个五岁小孩的智慧,心心念念地想要说服安琪也养一条。
“妈妈,我们人类要保护环境,爱护树木,不然,地球就要浓烟滚滚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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