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耘觉得自己象个傻子,又掉过头去问电话里的人:“什么是高热抽搐?”
医生:……
尽管医生反复强调应该没什么问题,郑东耘还是忐忑地考虑,要不要咨询一下安琪。最后还是决定算了,要是让安琪知道她儿子病了,一时又回不来,那不是把她架到火上烤吗?
等陈跃然回家睡下后,郑东耘从安琪书柜里翻出本育儿百科,在灯下恶补,又隔半个小时量一□□温。果然,到半夜里,陈跃然呼呼地烧高了。
郑东耘严格按照书中所教,到浴室里打开浴霸,放了满满一盆温热水,因为对水温不敢确定,恨不能拿温度计来量。好不容易估量着放好了,才又回到房里把陈跃然抱起来。
陈跃然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剥了睡衣放进水盆里,当即惊醒了,再一看,屋里不见他娘,只有一个半熟不熟的男人,立刻嘴一瘪要哭,颤抖着小声说:“我要妈妈!”
“妈妈出门了,明天就回。”郑东耘安慰。
这安慰简直是雪上加霜,肉团子脸烧得通红,眨巴眨巴眼泪就下来了,抽抽噎噎再次声明:“我要妈妈!”
郑东耘正无计可施,天可怜见,忽地想起家中还有一个终极利器,立刻到房里,从被窝里抖出那只乌龟,拿过去举到陈跃然面前说:“别哭,那个……菲菲妹妹跟你一起洗澡好不好?”
陈跃然酝酿的一场哭,在那只可笑的乌龟出现后,终于消弥无形,但见他擦了擦眼泪,假装坚强地对乌龟说:“妹妹,哥哥没事,你先去睡觉,可别象哥哥一样生病了。”
说完就把郑东耘谴责地望着。郑东耘怔了好一会儿,才领悟过来,忙乐颠颠地拿着乌龟退出去,就手把它扔在了餐厅凳子上。
陈跃然两眼紧盯着呢,看他如此随意,就很生气,“小东叔叔,你要让妹妹睡在凳子上吗?她会着凉的!”
郑东耘觉得太神奇了,连忙恭敬地把毛绒乌龟请上了床,还十分呵护地盖上了一角被子。
等陈跃然泡完澡,搂着他的菲菲妹妹重新睡了,郑东耘松了一大口气,觉得自己内衣都汗湿了,干脆也去洗了个澡。
这一夜他就没怎么合眼,旁边躺着个发烧的小孩,睡得拳打脚踢,他得不停给他盖被子。再说,医生不是让多观察么?还得隔一会儿量一□□温,判断要不要吃药。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就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床头的闹钟就响了。等他把钟拍哑了一看,才六点多钟,摸摸陈跃然额头和脖子,烧已经退了。郑东耘倒头躺下,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熬夜之后,整个人在清醒和迷糊的边缘游走,脑子里走马观花般跑过各种念头。郑东耘先是想,每逢孩子生病,安琪难道就是这样一夜无眠?后来又想,做人父母、拉扯大一个孩子,果然是最辛苦的一件事。又有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变小了,变成小小的生病的孩子,躺在床上,依稀记得旁边也有人看着,两眼满满的关切。有人把微凉的手搭在他额头上,有人凑近他,鼻息扑打在灼热的脸上。
后来那人忽然说话了:“爸爸带了点心回来,想不想吃?”
郑东耘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在那人发迹以前,在他们离婚以前,在母亲自杀以前,在他脑海中留存的仅有的美好记忆。
它淡得似乎从未发生过,似乎只是他的臆想,却在这个清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又汹涌退去。
郑东耘望向窗外,晨曦映在窗帘上,是一片无力、柔和而又冷浸浸的白。
在同一个夜晚来临时,安琪终于摸索到了那所乡村小学。她在校门外给方翘楚打了电话,又打发送她来的摩托车师傅,因为天黑,特意多给了别人二十块钱,那师傅笑容满面地走了,她这才回过身,瞪着匆忙赶来的方翘楚,“没点眼力劲儿,不知道帮着提点东西?”
方翘楚张着嘴,怔怔地盯着安琪,忽然扑嗤笑了,“傻子,你怎么来了?”
两人一起往方翘楚的宿舍走。校园里黑乎乎的,几株高大的雪松静静矗立,学校后面一排平房间,一间小小房子里流泻出黄色的灯光,是寒夜里不多的暖和光明。
屋里雪洞一般,一床一桌一椅,靠墙摆着箱子暖瓶等家什,拢在灯泡暖黄色的光线下,有种寒素的温馨。方翘楚拿热得快烧水,安琪稀里胡鲁吃了一桶泡面,把汤喝干,又泡了脚,整个人才暖和和活泛起来。
两人上了床,钻进被窝,在黑暗中静静躺了片刻。方翘楚开了口,说:“安琪,这么简陋的学校,你是第一次来吗?”
其实安琪并没有看清学校大小,山里的夜黑得浓厚纯粹,她只看到几座有些年代的瓦房。她想了想,说:“我以前在乡下,上的那所小学跟这个差不多,是祠堂改建的。上着课,经常会有老鼠从屋梁上失了脚,跌落下来。”
“真的?”方翘楚惊诧了。
“真的,还有一次,不知哪里爬来一条蜈蚣,落到一个女同学的后背,咬了她一口,那蜈蚣毒性大,她第二天还被父母带去医院打针。”
“你那到底是学校还是别的什么养殖场?比我们学校情况还糟糕!”
安琪轻轻笑了笑,“其实我到现在也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脏一点,生活不那么方便。相比之下,可能山里的寂寞会更让人难于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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