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他应该也觉得没什么有和齐向然说话的必要,从前那是现实所迫,他被从天而降的责任砸中,养条小狗似的收留了齐向然,如今既然有人愿意接管,他当然可以什么顾虑也没有就撂挑子。没多少情义的假父子,连通电话也不必要。
还是昨天那家酒店,从特殊通道进去,敲敲门,是齐铭来开。
一见到齐向然,齐铭就笑着把人揽进怀里,一个人,居然拿出了近乎簇拥的架势,那种似火的热情让齐向然有些招架不住,直到他把他一路带到齐教授跟前,齐向然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还密密麻麻抖擞着。
齐教授今天戴着眼镜,正在看手上几叠装订好的文件,见齐向然被齐铭挟着进门来,笑道:&ldo;别把你弟弟吓着了。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他这么一开口,齐向然浑身就有种发麻一样的昏聩,五感都近乎迟钝了。齐铭拍拍他肩膀,紧接着把齐教授手上的文件拿来,塞到他手里,&ldo;老天,我做梦都没想到,长这么大了还能从天而降个弟弟来。
指关节在那叠纸上顶到近乎发白,齐向然颤着一颗心去翻。权威机构的鉴定书,绪论、检验材料、检验摘要、分析说明,太详细了,所有的汉字和英文字符齐向然都认识,落在眼里却成了晦涩难懂的词句,直到看到一行某某基因座分型符合亲缘关系的特点,他睫毛才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ldo;怎么,傻眼了?这孩子
齐铭用力将他一搂,指着那行鉴定结果,&ldo;看这儿就行,看明白没?你是我小叔的亲生儿子,是我堂弟!是咱齐家正经八百的孩子!
他显然高兴极了,越说越亢奋:&ldo;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然然,不是什么本家师哥师弟,咱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ldo;我
心跳得太快了,齐向然甚至能感受到太阳穴脉搏的震动,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语无伦次的嗫嚅,&ldo;我
下意识的,他想寻找江纵,转头却只见江纵离他老远,靠坐在客厅的沙发边,一双长腿漫不经心地支着,正咬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盯着空中某一点出神,似乎觉察齐向然的视线,他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头。
齐铭顺着齐向然视线往外看,冲江纵得意地一扬下巴,玩笑道:&ldo;瞧见没alv,我才是小然然他亲哥!您呐,从今往后就靠边站吧!
江纵没接这话茬,只是若有似无地对他们淡笑了下。
晨光很漂亮,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打在江纵身上,一半侧面有光,一半侧面是影,发梢有熹微的金色,像梦境的描边一样,那么美,那么不真实。
遥遥的,齐向然从他眼神里读出来&ldo;目送
两个字,没来由,他鼻头一酸,忽然发觉从昨晚得知这个消息开车回新南到现在,江纵好像是他们几个之中表现最平静的人。
光影将江纵虚浮地包裹起来,太神秘太陌生了,记忆里,齐向然只见过一次这样的江纵,在他当年出国前的他俩的最后一面,一个或许是秋天的清晨,齐向然搭着包咬着三明治要去上学,推开门就碰见正从对面别墅出来的江纵,那时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江纵一直没回过家,当天回来,甚至连车都没进车库,只停到门口路边。
江纵当时没有要主动打招呼的意思,所以齐向然的脚步只是一顿,随即便像碰见陌生人那样,若无其事扭头就往小区门口走。他的确存了赌气的意思,因为从他在ktv吻过江纵之后,他俩已经有太久没有说话,能避开的场合都避开,偶尔碰面也都作互不相识,以至于周围所有人都觉得两人因为某种原因反目成仇。
其实哪有呢,一个吻而已,根本不至于‐‐至少齐向然是这么觉得,还曾腹诽江纵这人实在太不大气,芝麻蒜皮的小事也要记恨这么久,他有怨气,于是打定主意这次自己绝不低头,哪知道一僵持就僵持了如此之久。
那个两人猝不及防打了照面的清晨,似乎被晨雾和树影笼罩着,在齐向然记忆中是很朦胧的画面。一条林荫道那么长,齐向然扛着肩膀走了那么久,走到他快忍不住要回头看一看的时候,路线里终于有了拐道,他提心吊胆地,借着拐弯的当口飞快往身后扫了眼,却惊讶地发现,江纵保持站在车旁边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不过匆匆一瞥,连面目都瞧不清楚,如今回想起来,奇迹般的,齐向然见到那个场景,江纵穿一身剪裁漂亮的黑色大衣,显得高大成熟,手指间似乎夹了支烟,顶着晨间灰白色的薄雾和从薄雾里透出的日光,就像现在这样,淡淡朝齐向然看过来。
像一个安静的、脆弱的,江纵似乎从来不会做的目送、或者说告别。
&ldo;小然
再仔细想想,那时候江纵已经和江家决裂,不可能会在江家过夜,而选择那个时间出现在门口
是不是说明他是特意等在那里,等在那里干嘛呢
&ldo;小然?
&ldo;爷爷叫你呢?傻愣着干嘛?
齐铭拍齐向然的脑袋,跟齐教授调侃道,&ldo;估计还没反应过来呢。
转头见到齐教授含笑的目光,齐向然也恍惚地露出一个笑。
&ldo;吃早饭了吗?
齐教授拉他过去,仔细看他的脸、他手上的伤口,覆在他手上的长者的手宽厚、温暖、干燥,&ldo;叫个早餐,咱们一家人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