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冷静得近乎残酷。
但他能活着,靠的就是这份冷静。自那以后,他便再没有关心过谢姝宁的事,不打听不过问,不知便不想。但这一年秋天,他出了孝期,和温家的那门亲事就该提上日程了。如意管着府里大小琐
事,他的婚事一应事宜也不例外,如意便三催四问,总问他什么时候跟温家定日子。
他被问得烦了,便索性不搭理,只说来年再议。
如意盘算着,左不过三四个月就过年了,便由了他去。可谁曾想,翻过年去,继母小万氏便将燕霖从漠北找了回来。她倒是好本事,不能不叫人佩服。燕霖来势汹汹,不知怎么的勾搭上了七皇子。七皇子为人阴险,
并不好相与。
他并未将二人放在眼里。
但敌人一多,就容易分心,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继母的真正目标是娴姐儿。
娴姐儿病弱之躯,与世无争,能碍着她什么?
她杀娴姐儿,为的不过是叫他难过伤心罢了!当年外祖母那般求情,他一时心软便留下了燕霖母子的性命,可回过头来他们却害死了娴姐儿,若他一开始就斩草除根,那娴姐儿如今也许还能活着。不至于一
年后,他麾下有了鹿孔这样的能人,娴姐儿却再也不必看大夫了。
所以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要做个好人,再也不要心慈手软。
他设局陷害七皇子,抓了燕霖来,丢下三尺白绫与他,命他吊死小万氏。
燕霖哆哆嗦嗦,哭着喊着骂他不是人,可转头就真的把小万氏给杀了,然后就来问他,交易算不算数?
他冷眼看着,笑一下,说当然算。
燕霖长舒一口气,到底有命可活了。
又一年,他升至锦衣卫指挥使,坊间对他心狠手辣的传闻更多了。
他笑笑,等到娴姐儿的忌日,便要杀燕霖祭坟。
燕霖哭天喊地,说他怎能说话不算话!
他一挑眉,笑起来,道:“谁叫我不是个东西呢。”
回过头,外祖母也骂他,骂他手段狠辣,半点不顾手足情分,继母已死,合该算了。他不吭声,只是吃茶,巍然不动。
外祖母见状,忽然放声痛哭,说起早年往事来:
他娘在嫁入成国公府前便已同人珠胎暗结,他身上流的原不是燕家的血,燕霖才是名正言顺……
他立即转头去看她的眼睛,老妪眼神却仍然清澈,再真切不过。
他忽然明白,她说的不是假话。
燕霖已死,她也没有必要再说假话。
可她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
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动得越来越用力,越来越重,起搏得肋下隐隐作痛。
外祖母看着他,哭道:“你说,你是不是做错了?”
他直视着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而后忽然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在讥讽她:“杀都杀了,又能怎么办?”
外祖母哭声一顿。
他再不停留,起身扬长而去,走至门外,却差点踉跄跌倒。吉祥连忙扶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问:“您怎么了?”
他摇摇头未曾言语,一张脸却白得像纸。策马回府的路上,他一路疾驰,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好险勒住了马,对方也吓得脸色惨白。他只着常服,车夫显然也并不认得他,便铁青着脸要发
火。但这回的确是他不对在先,吉祥就下马上前代他赔礼。
偏车夫还不满意,车内的人显见得也是等得不耐烦了,便探出一个脑袋来。
吉祥一看,认出来了,当即喊了一声:“原来是长平侯。”
林远致不认得他,但却认识马背上的燕淮,当下道:“误会误会,原来是燕大人。”
燕淮的视线却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谢姝宁身上。
她手里执着一柄绘紫色龙胆花的白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后的那张面孔便也忽隐忽现,叫人看不分明,但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