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夜无论如何,慕奚要让这几万东湖营心甘情愿地为储君俯首,她在宫外留下了一颗种子,温明裳能在宫外让它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而此刻,便该让世人相信弑杀天子者另有其人了。太医正两鬓已斑,他沉默地向着眼前的长公主再度叩首,道:“臣,虽死不足道。惟愿来日我大梁清流重现,盛世永安。”慕奚沉默了须臾,她在此刻忽地想起血溅大殿的阁老,这些旧人被困在重檐下的各处,但他们的心始终没有走出往昔的荣光,能汇聚起人心的从不是主事者的身份,而是一个高悬于顶的希望。所以咸诚帝永远不会明白,术式的制衡只是旁门左道,天下人心之所向的不过一颗体恤万方的慈悲心。哪怕只是为了这一线可能,都会有人为之肝脑涂地,前赴后继。阴影中陆续有人走出,掌中刀刃已架在了太医正颈侧。慕奚闭眼,道:“开始吧。”雪中雀鸟横渡,殿中烛台转瞬倾覆,火光点燃了垂帷,转瞬焚烧直上。月上中天,殿外值守的羽林郎将片刻前见到长公主与太子先后入殿,他眼神往殿门的方向不住地张望,心里还在嘀咕着究竟出了何时让天子深夜传唤此二人。可没成想下一瞬只听得一声巨响,殿门轰然打开,两个人影倒飞而出跌落在雪地里,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刺耳的炸响。“怎么回事?!”羽林当即上前,其中御前行走者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陛下!是陛下!”滚落在地的天子早已成尸首,唯有血滴顺着胸前深扎的短刀滴落。玄卫喘息地支撑起身体,她肩臂处满是血痕,好似将将历经一场恶战。剑刃上满是裂痕,她在羽林簇拥上前时高声道:“抓刺客!太子和长公主尚在逆贼手中!”此话一出犹如激起千层浪,羽林闻言骤惊,最前方的甲士顾不上再查看天子伤口,齐齐拔刀冲上阶,可还不等踹门而入,火势正盛的一截博古架便被抛了出来。羽林们连连后退,浓烟呛得一众人止不住地咳嗽。为首的郎将胡乱地抹掉面上被熏出的泪痕,透过了黑沉的烟气看清了殿中的景象。他在这刹那间满心悚然。殷红的鲜血喷洒满地,将殿中氍毹染得不成样子。原本入内替天子看诊的太医正颤抖地站在一旁,他手里拿着把短刀,另一只手以白绫勒住了长公主的脖颈。羽林们心中大骇,正要冒险上前,只听闻又是一声响,太子自身后猛地撞开了医者,短刀铛的一声落地,太医正手脚并用,正要爬起来,太子先一步抢过了刀狠狠地扎入他的腰腹。老迈的医者吃痛,不受控制地后仰,仰面倒入了正燃烧的垂帷。一时间惨叫声回荡在空茫的大殿中,令人不寒而栗。太子好似顾不上其他,他率先扶起长姐,一把将人推向了大开的殿门。羽林们刚刚上前接住人,只听得太子口中刚道出“刺客”二字,余音便断在了燎然的火光里。短刀复而坠地,随之被一脚狠狠踹倒的还有慕长临。他口吐鲜血,脏污晕红了蟒袍的暗纹。行凶者停在了他的身侧,好似拎起一条狗一般把他提了起来。火舌顺着层层垂帷游曳直上,眨眼间便将殿中丝萝焚烧殆尽。高峻的宫殿浓烟滚滚,厚重的梁柱不堪重负,在噼啪的爆裂声中摇摇欲坠。浑身黑袍的刺客们手握长刀站在烈火中,刀刃正死死地抵住太子的咽喉。“要么退。”首领森然地开口,“要么死。”话是官话,但这口音十足的蹩脚,郎将登时想到了过去数日里被天子钦点追缉的北燕细作。但他来不及深想这些人究竟是如何混入禁宫之中的,太子尚在他们手中,大梁今夜失了天子,若是储君再有闪失,不单是奇耻大辱,还会令得江山飘摇!“不、不要退!”慕长临啐了口血沫,嘶哑着挣扎道,“他们……手中有……天子金印!”话音未落,又是一拳狠狠地击打在他额前,这一下半点不曾留手,直将人打得眼冒金星。众人登时哗然。驿马案伪造的天子金印已可令山河动荡,今夜若是真正的金印为人所盗,短时间内消息无法传至全境,还不知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北境还在打仗啊……刺客没有耐心,她手中的刀扣得更深半寸,寒声威胁:“退!”殿中还走了水,若是再不退,即便刺客不杀太子,他也要被活活困死其中!郎将呼吸急促,一咬牙,挥手示意周遭围堵的军士收刀后撤。“退开!勿伤太子殿下!”刺客挟持着人一步步走下解,他们背身相护,警惕着周遭羽林的异动,一旦羽林们流露出半分想要上前的意图,他们的刀就会毫不犹豫地割下大梁储君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