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礼长安夜色渐浓时,岐塞正在准备点燃城头夜间的烽火。雪停时正是傍晚,浓云逸散后天地相连处浮动着金芒,恍若天河倾倒下缓慢流淌入雪野的琼浆。鸣稷山高峻的山峦藏在稀薄的云雾里若隐若现,它被金色一并点染,在某个时刻像是连接着天地人间的柱石。荼旗尔泽附近仍旧阒然无声,斥候登上望楼的最高处也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影子。风雪停歇后骑兵匿踪会变得困难,岐塞朝各方眺望都算一览无余,留下的雁翎斥候精于此道,无论是小股的骑兵突袭还是大规模的移动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元绮微站在城头听完了望楼的回报,远方的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暗淡浓稠,她看着黑暗慢慢蚕食着余晖,再度确认道:“什么痕迹都不曾有吗?”斥候笃定道:“不曾。”元绮微闻言沉默,她挥了挥手示意斥候先下去,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停战后京城派人收敛了魏伯岭的尸首,他们默认了这个监军死于战火中的暗杀,但来自京城的防备没有停下。远在帝都的天子比想象中的更加忌惮北境的守军,他在既定的基础上加派了人手,在各地驻军大营外增设起监军帐,就是为了防止边军中有人阳奉阴违。这些天子鹰犬学聪明了,不再直接干涉过问边军调度给自己惹麻烦,他们紧盯的只有一件事——不让一兵一卒踏出关城北上。此前狼骑在关隘附近徘徊,偶尔的摩擦让守军有充分的理由动兵,即便无法追出去,干戈一起也能在无形中为雪野中追击的铁骑们示警传信。如果依照洛清河的判断,这样的局面还要持续一月。再有几日就是大梁年关,此时城中的示警或许会因此稍有放松,本该是个适合再度来袭干扰视线的时机,可拓跋焘却在此之前退了兵。战场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代表着可能发生的变数,当两方的统帅都是经验老到的将领时,谁能先一步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谁就有可能把僵持的局面全盘翻转。副将看出她的犹豫,他四下环顾一圈,确信没有监军的耳目后向前一步,附耳探问:“都统,要放鹰通知吗?监军帐离鹰房不近,应当不会被发觉。”“你能确信鹰一定能把信送到洛将军手中吗?”元绮微低声道,“现在交战地的上空还有北燕的游隼群。”副将张了张口,满面沉郁地低下了头。的确没人能保证。“拓跋悠死后,一同被毁掉的还有积攒多年的攻城器具,虽然看似狼骑不会再有机会撞开三城的大门,但当年三城沦陷时,北燕靠的也不过是弯刀与铁蹄。”元绮微道,“拓跋焘是否真的把人调离了岐塞还是未知数。”“那就更该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副将攥紧拳头,“都统可有主意?实在不成……”他往后瞥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今夜叫人去把监军帐给……”“不必。”元绮微撑着墙头,她在短暂的思忖后下令,“去写军报,盖我的印,一份用鹰传信给关中的季都统和世子;另一份,拿去监军帐,告诉他们,这是北境发现的新动向。”她侧眸望向昏暗中逐渐亮起的烽火,接着道:“今夜烽火只留西南两侧,东北的不要点。如果监军问起,就说……”“我要试一试拓跋焘是否真的萌生退意,有了就此打住的意图。”副将没有犹豫,当即领命去办了。海东青飞累了落下来,它跳着脚围着雪地里的洛清河转悠了两圈,最后觉着爪子实在被冰凉的雪冻得难受,展翅飞到了踏雪的马鞍上。战马正低头舔舐着半化开的雪水,觉察到背上的动静也没去搭理。寒冬里白石河被尽数封冻,河岸周围在无风的夜里安静得吓人。轻骑的声响被藏进了厚实的雪里,林初跳下马背,说:“烽火灭了。”“哪个方向?”洛清河丢掉了手里的枯枝站起来,肩上的雪随着簌簌落下,把原来雪地里化开的痕迹迅速掩盖了。“从岐塞到夏郡的出关口。”林初附身在雪地上给她比划,“岐塞的东北最开始的动作,最后到夏郡的西北方。”她斜着画了个圆,又抹掉了上半部。“下面的烽火依旧在示警,三地的将领在今夜同时熄灭了面朝我们的烽火。”“关中如今内外传递都困难。”李牧烟拍拍手也跟着站起来,“绮微谨慎,这是有不得不传递的信儿给我们。”各营的将军们听到动静,陆续聚拢过来。这处短暂驻扎的营地夜里也不敢长时间地点篝火,军士们扛着冻,都在咬牙和北燕人较劲。“在外头的只有我们和北燕,这是在告诉我们北燕的动向。”左晨晖入夜刚回来,问询探头过来时手里还捧着啃了一半的蒸饼,“灭了烽火,是说斥候找不到骑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