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的“软香温玉”乍然变作了僵硬的木头,长宁心中暗暗发笑。她松开了神情仓皇无依的长孙微云,朝着后头退了几步,理了理袖口,快言快语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你姓氏是长孙嘛。可这里不是长安,咱们也不论朝堂中事,我先前就已经同你说过了。”
表面上和私底下哪能一样?这道理长安三岁小孩都懂,更别说长宁公主了。她摆明了是闲着拿自己当消遣。可长孙微云不能这样跟长宁直言,她低下头,温和道:“微云知错。”
长宁绕着长孙微云绕了一圈,抚掌笑道:“那你今晚来我房中。”
好似一只翩然的蝴蝶在眼前飞动,煞是可爱动人。长孙微云有一瞬间的晃神,等灵台清明了,她忙道:“不妥。”
长宁撇了撇嘴:“有什么不妥的?”她眸光一亮,又道,“那这样吧,我去找你!”
长孙微云急声道:“不合适。”要是让同安听到这消息,更是要过来闹了。她小小的院落里可容不下两尊大佛。
长宁气鼓鼓的,佯怒道:“那你知道什么错了?难不成是诳我的?”
长孙微云心中大喊冤枉,简直是百口莫辩。被图一时省事,可被长宁三言两语饶了进去,似乎说什么都错的。见着天色越来越明亮,道上的学子也逐渐增多,她不想在这里被人看了热闹,压低声音道:“我今晚来竹一院。”
长宁也学着长孙微云小声道:“你瞧你这姿态,做贼似的,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长孙微云:“……”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就算要保持同学情意,她也无需前往竹一院啊,而且还是在黄昏后。但是就长宁公主步步紧逼的模样,定然是容不得她反悔。先去一趟,然后草草说上几句话,寻个借口离去就是了。长孙微云暗暗想着,已经打定了主意。
说通了长孙微云的长宁一整日都心情甚好,就连课间蠢妹妹的挑衅,她也不曾放在心上,而是笑吟吟地接过了她摆明带着些许羞辱的“好心”。同安递来的是一个崭新的经折装册子,不知是她从外搜罗的,还是花了大价钱让人编写的,以《邶风·燕燕》为引,写的是那“卫庄姜送归妾”时发生的缠绵□□,文辞颇为凄切婉转。长宁漫不经心地将它收了起来,朝着同安露出一个温柔友好的笑。
同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时气恼不已。
这一日又是慢悠悠地过。
黄昏后。
长宁坐在了庭院中,看着落日烧霞,耐着性子等待猎物入网。
梨儿忙里忙外的,时不时觑了眼自家被外来的花草迷眼的公主,内心深处不剩唏嘘。她家公主就是这样任性,没一个人能劝成的!
太阳落山,暮春时分,习习的凉风吹来,犹带着几分薄寒。
长宁等了一阵子等累了,心中纳罕。据她所知,长孙微云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怎么现下还没来?这个念头才攀升起,她便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笑容顿时漫上眼角眉梢。她朝着梨儿使了个眼色,梨儿心领神会,顿时退了下去。
少了一个梨儿,多了个长孙微云,可这院子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冷清了下来。
长孙微云进了院子,并不打算进厢房。
她没带着婢女,也不曾提灯,长宁瞧上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打算,这是准备随意地敷衍两句就走人呢。可长宁哪里会让长孙微云如意,她招了招手道:“快进来,我从夫子那拿了一幅舆图。”
长孙微云抬眸,愕然望着长宁温润的眉眼,从她的面上读到的是认真,没有半点戏谑之意。按下了内心深处的那点疑虑,长孙微云跟着长宁进了屋。长宁倒也没有戏弄长孙微云,径直绕到了书案,抬起削葱根似的手指,往北边的突厥王庭所在一点,一抬下巴,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如何看?”长宁的确有意从长孙微云着手破局,可要是政见相差太多,那这条路也就不必走了。
“长孙相公曾道‘圣王之制,施德行礼,突厥可汗向风慕义,与我约为兄弟之国,不可加于刀兵。且突厥负戎马之足,难以制御,击之不便,三军之费,使海内虚耗,不如和亲’。”长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长孙微云的神情。先前在萧维摩处其实也提到了此事,只是难知她是真心作想,还是迷惑萧维摩之言。
长孙微云不假思索道:“此辈狡诈,唯有兴兵。”她没去揣测长宁的用意,手指点在了舆图上,缓缓道,“贺罗可汗为人凶暴,因得位不正,不重本部,而信重粟特胡人,且横征暴敛,穷奢极欲,早引起本部大人的不满。在兴兵前,可先分化突厥王庭。”
长宁一点头。如今突厥的贺罗可汗是上任图毕可汗的弟弟,他从侄子的手中夺取了可汗之位,可又迫于本部大贵族的威慑,将侄子石勃竭封在了东边。如今石勃竭号为“突延小可汗”,鼓动本部大人与贺罗可汗争权夺势,突厥汗国也不太安宁。以她之间,该扶持弱者,然后坐山观虎斗。可偏偏朝堂中以梁国公长孙盛为首的文官不同意,他们认可的是贺罗可汗的位置,在对方几度寇边时,还想许之以财帛,换取宛如昙花一现的安宁。
长宁笑微微道:“不过有个难题摆在眼前,那三军之费如何筹措?”让户部同意掏钱实在是难办,要是都跟“主和派”一条心,消灭突厥的事也容易被放过。“若是想在短时间内筹措大比的钱财,我有一法,你要不要听?”
长孙微云忙道:“您请说。”
长宁缓声道:“变盐法。在产盐之处设立盐官,为制盐之人立籍,不准私买。山泽之利,尽归王者。”
听了这话,长孙微云的脸色立马变了,她看着长宁,拔高了声音道:“公主!这是与民争利,太祖得天下后废弃盐铁官营,怎么能够以此敛财!”
长宁又道:“那茶税呢?”
长孙微云面色越发难看了。同安公主从来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虽热衷于帝位,可对政务并不大关心。此刻的她宁愿长宁跟同安公主一个模样。她一连提出两个举措,都算苛政!一个只知敛财的君主还不如平庸无能之辈!满是谴责的目光落在了长宁的身上,长孙微云寒声道:“公主当体谅民生多艰。”
长宁面色从容:“你不必跟我急眼,这是我自相府门生的折子上看来的。”
长孙微云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脑海中骤然掠过了几个名字。会关心财政的无非是户部要员,而户部尚书王玄感正是他祖父的门生!
长宁绕到了长孙微云的跟前,一步步逼近,直到将人半压在书案上,她才淡笑了一声:“不相信吗?观音是觉得我说谎了?”
长孙微云行动受限,十分不便。
对上长宁乌黑的眼眸,她心想,说是“谈事”,其实是“兴师问罪”来的。
“幸而圣人明辨是非,不被小人所误。请公主也不要误入歧途。”
长宁有些不耐烦长孙微云的念叨,抬起手指抵住了近在咫尺的红唇。触感十分柔软,仿佛按在了云团上,瞧着那张颇合眼缘的脸,长宁放弃了那点假模假样的矜持,眼神很是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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