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许多明烛像熊熊的篝火,在溶溶月夜,仿佛他们是同族庆贺,在跳她看不懂的舞,在唱她听不懂的歌。而她立在远岸,听见身畔鬼森森的密林被风拂过,唰啦啦、唰啦啦,这声音格外荒凉。
她再转背,面上已是泪如泉涌,却倔强地往更深的黑暗里走去了。
这一走,席上哪还得安宁自在?梦迢头一个后悔起来,她是知道梅卿的,不听劝,又要强,这会打定了主意要走,哪还管什么三更半夜,除非她先去低头。
然而叫她低头她是不肯的,坐在那里苦瘪着脸,想着喊小厮去套车送梅卿。抬头寻一眼,但见个小厮由董墨跟前跑来,俯着腰在她背后笑道:“姑娘别担心,爷吩咐了人送梅姑娘回去。”
梦迢大老远地瞅董墨一眼,忽然满腔委屈。董墨隔着人影瞧见她脸上的颜色,哪还有什么心思赏月,便吩咐众人散席。
巧在月儿也有了满腹愁绪,无心再照人间,躲到云里去了。月光如同是从纱里透出来,成了雾,成铱誮了烟,成了古老的心事,千年万年一个沉默的迷。
不时回到房里来,丫头们在外间收拾,小厮来回说派了四个小厮套了马车送梅卿小姐归家。梦迢稍觉安慰,因问:“柳大人跟着回去了么?”
“柳大人原是要陪着回去的,谁知在门上,梅小姐还在生气,不要他跟,将他赶下车来。两口子吵了两句,柳大人便回客房里安歇了。”
那小厮出去后,董墨在榻上歪着笑,“你这妹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比你的脾气还大。方才你们又是为什么吵嘴?”
梦迢回身瞥他,见他有些醺醺的醉意,去倒了盅热茶与他,“没什么,一点小事。”说到此处,便是一声长叹。
董墨将丫头们赶出去,歪着醉眼窥她良久,忽然嗤笑一声,“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小事,没什么事是要紧的。”
“什么意思?”梦迢心里本就憋着气,听他语气有些微微的嘲讽之意,益发来气,“你们男人为官做宰,手上过的桩桩件件都是国家大事。我们女人手里能有什么要紧事,还不都是鸡毛蒜皮的琐碎。”
董墨冷笑着,他还是为她露出的那一点丧气念头耿耿于怀。也难怪,倘或他们单是面对一些阻碍,他倒不觉得什么,但他知道,实际上他面对的,是她遇难则退的胆怯。
他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咱们俩的事似乎在你看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梦迢心头一堵上来,便又是那丧气的洒脱,“能有多要紧?是干系着江山社稷还是百姓疾苦?无非是一点男男女女的私情。”
董墨怒上心头,盯着她的侧脸,那横扫入鬓的长眉,比其他女人细细弯弯的眉目更显得有些绝情的意味。
他很是感到挫败,低下头苦笑一下,“说得不错,不过就是点儿女情长的小事。这天下离合聚散那么多,咱们凭什么能长相厮守?”
“是呀,咱们凭什么啊。”梦迢笑叹一句,尾音悠悠缓缓地延下去,轻轻地散了。她拔座起来,打帘子进了卧房。
董墨迟迟没进来,大约也是堵着气。好半天,梦迢看见帘子上隐隐映着的烛光熄灭了,听见外头开门的声音,“咯……吱……”那声音拖得很长,跟着一阵沉寂的停顿。似乎有两只颓败的手在月色中依依不舍地挽着的长线,在等待什么。
终未等到,又是慢吞吞的“咯吱”一声,门在落寞中阖拢了。
梦迢猜他是往别的屋子去睡,没去留他,独个睡在枕上,阖眼半日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走到榻上装烟。园中远远近近的,偶尔有些归置东西的响动。今夜玩得格外晚,下人们自然忙活得晚,那些动静此起彼伏,隐隐约约,渐渐都归寂下去。
明天这些动静又能递嬗响起来,日复一日的。其实想想很没意思,她不是没成过亲,对婚姻没多少好奇,只不过是冗长繁重又单调的日子。偶然有件新鲜事,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得不提起全副精神来应对,还不如不发生的好。
或许是因为她所走过的路太不寻常,是别的女人一生也未必能经历的惊心动魄。人家的一生,她只用半辈子就历经了,难免觉得乏累,有些没精神再去历经又一次坎坷与失败。
她吐着烟,锅子里的烟草“嗤嗤”地烧两下,火光在烟雾与月光里亮一亮,奄奄一息。
晴丽和风的天气一过了中秋,也有些奄奄一息了。更兼下过一场雨,红消翠残,花落叶调,骤添一股寒意。
梅卿使丫头翻出件稍厚实些的妃色软绸长衫,比在身上,又搭了条嫩鹅黄的裙,一双珍珠白软缎绣鞋。匣子里翻翻拣拣,择定一对红珊瑚镯子套在腕上。
老太太在后头看着,替她扯扯衣角,一面托着烟杆往椅上去坐,一面夸赞,“拣这对镯子倒好,你皮肤白-->>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