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这日,恐怕蔻痕夫妇二人觉得冷清,梦迢请了几班弹唱杂耍来热闹,预备于午晌趁秋光晴日,先在水榭内开设绮席。因此大早起便叫了老太太梅卿帮忙张罗。
柳朝如也是早起过来清雨园,与董墨一齐在书斋招待绍慵并几回访客。来的都是官场上的人,董墨不大有心应酬,便打发小厮去请秋生一道谈讲。多一个人说话,少得他开口,他乐得自在些。
秋生那头将将梳洗毕,听见小厮传话,忙整衣往书斋去。经过水榭,在九曲桥头望见梅卿婀娜半身嵌在水榭的风窗内,游游走走地指挥着几个丫头张罗午晌的筵席。
他有心站定一会,不时果然见梅卿由水榭沿桥曲曲折折涉岸而来。他忙往后退了一段,装作刚走到这里的模样,迎面向梅卿作揖,“小姐有礼。”
哪知梅卿正是余光瞥见他藏在山石后头才借故出来的。她面颊稍低还了一礼,“邝姑爷有礼。”
今日她特穿了一身烟粉薄衫,淡灰罗裙,映着残粉香荷,晴日斜照,简直容光晔晔。秋生想着与她多攀谈几句,便问:“怎的是小姐独在这里忙?梦姑娘呢?”
“我姐姐吩咐戏班子去了,娘往厨房里去嘱咐,中午在这里摆席,我来帮着张罗陈列。”梅卿春眼一抬,略略放出些赧态媚意,“我这会要往厨房里去寻我娘。”
秋生稍稍侧身让她一让,暗里思量她的眼风,有些拿不准。待她前去一步,他踌躇须臾,也赶上去去,“我正好要往外头去,与小姐同路。”
梅卿睐着秋波,因问他:“姑爷大清早的是要往哪里去?可别耽误了中午饭。我姐就是恐怕姑爷与二姑娘在异乡过节觉得冷清,才早早的就铺开席面,请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噢,我不是出去,我是往外头书斋里去。舅兄在那里款待来访的几位大人,我去陪坐。”秋生频频侧目,渐渐的露出两分眼色试探着,“梦姑娘真是客气。其实我们在家倒没这么费事,不过阖家吃一顿饭看一出戏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我家人口不多,父亲今年又没了,子侄们更不好大乐。”
“姑爷请节哀。预备几时回京呢?”
“预备着节后就走。”
梅卿脸上滑过一丝失落,秋生瞧在眼内,喜在心头,刻意碗叹道:“济南风光名不虚传,怨不得自古无数文人雅士都留迹此地。依我的意思,倒想多呆些时日,好好领略领略,方才死而无憾。”
倏听梅卿噗嗤一声,掩扇而笑。秋生紧着问:“小姐是在笑我么?”
“不敢。”梅卿微微鼓着腮帮子瞟他一眼,“姑爷刚才那些话,不像是天子脚下的出身,仿佛是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小子。”
“我可不就是嘛。小姐别说什么天子脚下的话,我们这些人,一辈子在京城,读书,科考,为官都在那地方打转,难得有机会到别处走一走,真是没见过什么外头的行市。”
说到此节,秋生略顿一顿,吁出些怅然之意,“有时候,我倒十分羡慕柳大人那样的人,出生南京,科举殿试又到了北京,外放做官又到了济南,年纪轻轻就走过不少地方。”
梅卿嗤道:“济南虽然有些好处,也比不得江南山清水秀啊,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秋生笑叹,“嗳,话可不能这样说,济南不单景致好,人也好啊。”
两厢对眼,便有了些心照不宣之意在朝华翠影里脉脉流动。这一路遇见丫头仆从,两人就拉开些距离,行到无人处,渐渐就有些磨肩擦袖的亲昵。
正巧蔻痕梳妆完毕,乘好花晴丽,也出来园中逛逛。行到一处竹径,远远地望见这两个背影,也不惊动,反而拐道而行。
她跟前伺候的年轻妇人还拉不回眼来,盯着看一会,走上来抱怨,“太太也不喊姑爷一声,由得他放纵。那女人也不知是谁,瞧着面生得很,未必是今日来弹唱的优伶粉头之流?”
蔻痕听见最尾几个字,噙起笑来,“胡说,那是梦姑娘的小妹。”
“梦姑娘的小妹?噢……是听说她的娘妹子这几日住在这里。这也有些不规矩,太太就不管一管?”
“管他做什么?”蔻痕摇着扇,神色澹然,“随他去吧,难得出来一趟,母亲不在跟前,我也懒得去劝他。就只当给他放个风。”
如此一放任,倒是成全了梅卿。到午中用席时,梅卿已与那秋生存了些意思,两个人匆匆在水榭内再打照面,当着众人不好说话,只暗里递送眼色。
榭内碗碟琳琅,鲜果齐备,众人相继落座后,锦屏里头有两个唱曲的合准弦调,即时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