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打定主意与蔻痕耗着,梦迢便退减了几分热情,不去理睬她,随她在清雨园住着,不过隔两天使斜春去问候问候,看她缺什么不曾。
蔻痕多半回说不缺,后头总跟着冷冰冰的一句“多谢梦姑娘费心”。梦迢听在耳朵里,心上复添几分不爽快。那种不爽快欲吐难吐,缺个名目。人家分明是有礼有节的,简直叫梦迢没奈何,面上不显,夜里却有些辗转不安。
董墨偶然早醒,见梦迢侧在枕畔炯炯地睁着眼,不知醒了多久。她那目光在混混沌沌的天色里,冻结着冷的光,像将坠的月亮,有一点大势已去的萧条。
他翻身将她搂住,搂抱了好一会,把她的身子抱暖了,抚一抚她的后脑,“几时醒的?”
猫儿跳到被子上来,梦迢将它抱进被窝里,搂在二人中间,“五更天就醒了,再睡不着。有些饿,想起来寻点东西吃,又怕动来动去的吵醒你。”
“嗯?饿了?”董墨有些迷糊,翻身下床,挂起帐子,点上一盏蜡烛,走去榻上端点心。
卯时初刻,偶尔在大片大片的寂静里有鸡鸣一两声。月影昏昏,离日出还有些时候,天洗褪了一层颜色,黑得再没那么深。毕竟是秋,黎明的风是冷的,吹动箭竹沙沙地响,给人一种旷野无垠的空落感。
董墨盯着窗怔了须臾神,梦迢在身后的床上望着他。他夜里总是做梦,常常睡不好,身上爱发汗。汗。湿他的玉白的寝衣,料子贴着背,隐约透着里头紧。实的皮肤。衬着月亮,他仿佛是立在蒙蒙夜雨中,梦迢看着他,感到他浩壮的滂沱的孤寂。
其实由相遇的第一天起,他们之间的故事未见得有多跌宕,也从未牵涉到生与死。不像戏台子上,公子佳人遇见了,要哭,要闹,要死,要活,要以生死明志,证明他们之间是多么可歌可泣的情感。
这时董墨端着点心碟子走回来,递给梦迢,“先吃一块,等一会吃早饭。”
梦迢坐起来,当望进他孤寂的眼,使她也疑惑。他们之间没有那些悲壮的情节,这是相爱么?还是只是彼此怕寂寞。
她又要了盅茶,使唤他使唤得格外顺手。那茶夜里在棉布套子里捂着,仍是热的,冒着一点淡淡的烟。隔着轻烟看他,烛光也晦暗,他的耳眼口鼻皆有些模糊起来,似乎是远古的记忆,对故事只存在一个大概的轮廓,却没有细节的脉搏。
点心噎在轻喉里,干涩难咽。她忙吃了口茶,却叫茶熏得鼻子发酸。董墨把她睡毛的头发掠一掠,嗓子有些含糊,“我知道你一定是胡思乱想才没睡得好,你不要想那许多,反正我是非你不娶的。”
梦迢抬起眼嗔嗲一下,“谁想这个了?我是昨天午觉睡得长了,夜里就醒得早些。”
董墨不去拆穿,他知道她不可能简单纯粹,她有太多复杂的经历,注定了她复杂的思想。他笑了笑,放回点心碟子,掀被子坐回床上去,枕着胳膊,仰面望住帐顶出神。
隔了会,他忽然笑说:“我第二次见到你,是在门口的对街上,那时街上分明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我却觉得很安静,飘飘远远的,像是有个姑娘在哪里弹琴。”
梦迢好笑起来,“我是那个姑娘?”
不,她是那支曲子,冷清平和,没有大起大落的调子,可听起来,好像有说不尽的心事。
他为什么说第二次相遇,大概因为第一次太震撼,太杂乱,他没有准备,心神仓促空白。但第二次遇见她,是她开始在他空白的心里书写故事。
他这时候有些能解释那时忽然多管闲事的心境。其实他那时就有种莫名的冲动,好像他们俩有相同的心事,在人潮汹涌里,他想走上去,倾听她的孤独,也把他的孤独说给她听。他觉得她一定能懂。
他自己也有两分莫名其妙和不好意思,斜眼瞟她,“缘分这东西,真是好笑得很。”
梦迢把脸埋在猫儿毛绒绒的脑袋后头,浮动一双笑眼看着他,又不讲话。然而脉脉眼波间,他们都能读懂彼此想说的话。
董墨将她抱着亲了会,一面辗转唇齿,一面将那句话又再说一遍:“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一定是非你不娶的。”
梦迢给他亲得骨酥心软,气成游丝,哪还有功夫想起别的来,只将两手攀在他肩上,稍稍仰着面。他手上渐渐有些发狠使力地摁她的心口,梦迢不由得轻攒蛾眉,狼狈混乱地哼了声。
他虽然一味叫她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却也有些没办法的窘困,因此像头困兽,抱她在怀里,没有章法,只管卖力地作弄。找到出口,本能地钻进去,又觉的那条路有些幽迷,便往下揿住她的腰,要触到底,要触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