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苏笛绕月色,兰灯轻焰映繁星。梦迢只顾呜呜咽咽伏在案上啼哭,哪里看到董墨欹在枕上无声发笑。
不一时斜春将帘子挑开条缝,拿眼问董墨,董墨敛住了笑,向她摆摆手。她便丢开不管了,抱着孩儿回房去了,在廊下向个小丫头吩咐,“一会估摸要宵夜,你去厨房里叫预备着。”
那丫头打着灯笼随她一道离了庭院。翠竹空潇潇,廊外无人说笑,梦迢自觉自己的哭声突兀起来,显得有些无理取闹,她忙端起腰来寻帕子揩眼泪。
帕子不知被猫儿叼到哪里去了,一时寻不见,董墨递过来一条,“还哭么?”
“呸、”梦迢一把夺过帕子,向他啐一口,“也不是为你哭的。”
董墨把笑意狠抑下去,漠然点头,“正是因为知道不是为我哭的,所以我也不便哄你了。”
梦迢泪涔涔地眼剜他一眼,一颗泪珠儿卷在睫盼,映着烛光,像颗微弱的星。她那双有些英气的眉目沾上眼泪,有种英雄末路的苍凉。董墨心里绵迭迭地软下来,又摸了张帕子伸过去替她蘸泪。
她赌气将他的胳膊打开,“谁要你来搽。”一搦腰,微微转向另一面,自己折了折手上的帕子,咻咻吸两下鼻子,复揩拭几下。
董墨只得追到这面来说软话,“好了,不哭了,哭得眼睛都红了,明早起来岂不肿成了金鱼眼睛?”
梦迢又搦转那面,把蜡烛闪了闪,“你才刚说不哄的,这会又歪缠个什么?”
“不哄岂不是真让你生气?”董墨在她肩上歪着眼,似笑非笑的,“不哭了,眼泪流多了,叫风一吹,仔细脸上疼。”
梦迢此刻又想笑起来,碍于脸面,把他淡淡瞥一眼,不说话了。心里还像有些委屈,再等着他说几句好话,就预备宽宥他。
他在身后抱住她,没奈何地笑了声,“爱哭的女人哄一下就好了,这不爱哭的女人才叫可怕,气性最大,怄气能怄一天。把人逼得在街上乱晃了一天也不敢回家来。我长这样大,从没像今日在街上游手好闲地闲逛过,跟个痞子混子似的。”
梦迢原是挣了两下,遥想到他那副可怜相,便渐渐不挣了,向肩头横一眼,“谁叫你惹我?惹我就大家闹不痛快。”
“好,我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不敢得罪你。”
他这一点倒同别的男人大不一样。别的男人没奈何的时候总说“好好好”,一连几个“好”,有些被逼迫的认输,逼迫的承诺,带点心不甘的妥协。他只说一个“好”,轻轻的,却有千万斤的力量,梦迢没由来的觉得,他说到就能做得到。
梦迢顺势倚在他肩膀上,转了转身子,仰面看他,“你真没吃饭呀?”
“真没吃。”
“街上那么些馆子,你在外头逛一天,不晓得拣一家吃一点?”
董墨真心实意地笑一下,“我想了想,的确是我有些不对。他们是我的家人,不论骂我打我,也不能置我于死地。你与他们此刻不相干,他们待你再客气,也是把你当外人客气。我与你的心境是不一样的,怨不得你不安,我哪还有心思吃饭。”
说得梦迢又掉出两滴泪,“我只怕你二姐不喜欢我。我想要想法子讨她喜欢,可实在没个地方能招人喜欢的。”
董墨俯低了脸亲她一下,“我喜欢不就够了?你还要多少人喜欢?说到底这是咱们俩的事情,与外人不相干。”
“你说得容易。”梦迢搽干眼泪,一扭头,招呼个丫头进来吩咐摆饭。
饭就摆在卧房的炕桌上,蛙声为乐星作灯,有些得醉且醉的意思。想一想,他们婚姻嫁娶的未来的确是不大有希望的,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认真谈起。屋子外给眼泪洗净的月亮再迫下来,与昨夜一样浩大,却有些遗憾的花好月圆之意了。
没几日,董家的二小姐便由水路到了济南。董墨那日暂放公务,携梦迢一道去往码头上接人。
打听了船大约是午时到,梦迢不到卯时便起身梳洗,特意将眉勾得婉约温柔,胭脂淡染,丹唇薄涂,轻手轻脚的,生怕脂粉浓妆显得佻达不正经。
衣裳连试了四。五身,总算择定了一件银霜素面比甲,配着绾色长衫,蓝灰罗裙,一双黛色缠枝纹的鞋。挽着发髻,头上只戴了两只小小的珍珠花钿,可谓素净一身,清雅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