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莺起了身,长裙飘飘,“谢谢敬敬。”
陈敬笑道,“很好看。”
陈敬和简默一起吃了早饭,还是上次那一家。这次,陈敬尝试了甜豆腐脑,口味比想象中好一点。简默以前频繁转学,居住过的城市从南到北,跨度极大,也因此,简默除了不太能吃辣,口味相当包容。
早饭之后,两人一起去了画展。画展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陈敬直接带简默走了特殊通道。
陈莺的画展主题是“浮沉”。
画展的前半程是压抑而消沉的。过往的三年里,抑郁就像深陷沼泽,她只能看着自己陷下去,清醒地等待死亡,任何求生和挣扎都只会让她沉陷得更快。
后半程,色彩逐渐明媚轻盈,被爱重新裹住的躯体自海底浮起,重见阳光、丰富的氧气和热闹的人间。
陈敬随身携带了相机。他已经看过画展展出的很多画作,在陈莺的病房里、空旷已久的工作室里,或者安静无声的家中,但陈敬依然拍了很多照片,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
趁简默不经意,陈敬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简默。简默正低头看着画旁边的文字介绍,陈敬以为简默不会察觉,放心地按下快门键,留下了一张简默的侧面照。在背景人来人往的模糊光影里,简默是唯一清晰的静态。
陈敬放下相机,再抬头时,就和含笑的简默对上了视线。陈敬明白过来,“哦,你早知道我在拍你。”
陈敬走向下一幅画,简默跟在他身后,“一直都知道的。”简默看着身前陈敬挺拔的背影,视线游离到一旁。简默回忆起当时,陈敬在去秋令营的公交车上对他举起手机时,他下意识撇开眼的紧张。
陈莺在结语墙上简单地回顾了她这三年的感受,陈敬读来,感慨,但也庆幸。陈莺的最后一句话是,“isurvived”陈敬用视线摩挲着墙上的这一句话。
简默看完了印在墙上的结语,半晌才轻声说,“你也经历了这些。”喜欢一个人,原来真的会感同身受,只是看着那些轻描淡写、千帆过尽的文字,简默都如鲠在喉。
陈敬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敬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骄傲的、长马尾被风吹乱的身影,她在天台上,平静地陈敬说了一句话,陈敬一直都没忘过。
“曾经有人和我说过,苦难平等地降落在每一个人身上。”陈敬回头看向简默,低声道,“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过往已经不再是悬在陈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也不再是他椎心泣血迫于控诉的罪状。而是——如简默所见,“isurvived”
他孑然挺过来了,那些黑暗的长夜,那些痛苦的独白,都不再是他埋藏在心底的禁忌,而是成为星星一样闪烁在他伤疤上的勋章。
简默温柔地看着陈敬,少年蓬松的自然卷在画展独特的灯光下,透出暖橙色的光彩。他轻声说,“可它们塑造了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陈敬。”
简默的语气低沉平稳,“三年前的夏天,我和你第一次遇见。那是个意外,是个巧合,而我感谢它的发生。我当时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简默从来没有像这样向人用话语剖析过自己,顿了顿,又轻柔地笑起来,“陈敬,从前的你很好。我想说,三年过去,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好。你一直是这样让我惊喜的存在。”
生命不仅仅是一朵甜蜜的棉花糖,岁月绵长,更多的,是苦涩和痛苦。那是他没有参与过的陈敬的人生,像大浪淘沙一样,磨砺出陈敬如今的模样。来自岁月和人生的雕琢,当然是疼痛的。他心疼陈敬,怜惜他珍爱的少年,也遗憾他没能陪伴在左右。
“成长,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吧?我错过了很多,不过幸好,我还有机会再回到你身边。”
“那些平等降落的苦难,或许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我来说,陈敬,那是我错过的你,和任何时候的你一样,都弥足珍贵。”
陈敬很少听简默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对他——好像把心底最坦诚的角落都坦明给他看。陈敬愣愣地看着简默,半晌才“啊”了声。
事实上,陈敬很明白,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殊,每天都有那么多意外发生,都脱不开生死离别。他的痛苦泯然于众人,于是过了这么久,最终也只化成了一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当简默珍重地对待他曾经的伤疤,陈敬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想要落泪的冲动——有人是这样地珍惜他,甚至比他自己都更在意这些“鸡毛蒜皮”。陈敬一直以为他和眼泪没什么缘分,此刻却有些失控了。
陈敬眨眨眼,然后有些局促地笑了一声,“……怎么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啊。”
陈敬第一次在简默面前红了眼尾,简默温柔地注视着陈敬,陈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清了清嗓子。
简默体贴地解围道,“嗯,抱歉,是我太肉麻了。”
陈敬用手指比了一下,淡淡地笑道,“嗯,有一点点吧,就一点点而已。”
陈敬想,秋游之后的大半个月里,也并不都是平淡的。有些情愫在发酵,陈敬隐约感受到了脉搏心跳,但从没敢细想,眼下好像被□□地划开了一道口子,那些情愫就像溪流一样流淌出来——如同音符从琴键上滑落。自然地,柔软地,轻松地,像一朵甜蜜的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