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傍晚降临,天色昏暗,从屋梁间盘亘的灯龙一路蜿蜒直上琉璃黑瓦的屋顶,栩栩生动的灯龙薄如蝉翼的龙鳞和龙须在晚风里微微颤动,宛如活过来般。
透过老宅书房的雕花窗,茂盛的琼花枝叶半掩着窗外的景色,人站在书桌前,正好能看见微风中宛如乘风而起的灯龙。
而这间肃穆的书房中只有两个人。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老爷子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须发皆白可浑浊的眼依然如鹰隼般锐利,“之衍,你回答我。”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倒是让老爷子恍惚了一瞬,十几年这句话他常挂在嘴边。
沈之衍也不是天生的乖孩子,读书看那些和自己年龄不符的资料的时候也会烦躁生气,撅着脾气嘟着嘴不肯说话,泪珠子就在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打转,看着可怜又可爱。
而现在,一样的书房,甚至连格局布置都和当年一样,可那个坐在太师椅上都够不到桌面的孩子现在已经长成和门框差不多高的青年了。
十九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青涩的少年气,可宽阔的脊背高大的身材已有了成年人的模样。
他也已经是个大人了。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原本胸臆之中想说的那些话都散了,长长叹了口气,“你和你母亲的矛盾我也知道,你父亲是被我惯坏了,这么多年连个好赖都不知道,只晓得惯着小儿子。”
他话锋一转,“今天之安想在你前面出去见那些宾客什么意思我清楚,但是之衍啊,你也要清楚,”浑浊的眼中闪过凌厉的冷光,“你们是兄弟,以后整个沈家都是你的,现在让让他也无所谓了,血脉亲情这是斩不断的。”
沈之衍颀长瘦削的身影站在灯下,影子拉下一条长长的线,宛如挺拔倔强的青竹。
老爷子咳了一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年岁大了,只是起身的动作就颤了颤,沈之衍向前一步想要去扶,却被老爷子制止,他自己撑着拐站起身,声音粗哑,“不用,老头子还没老到走路都要靠别人!”
灯光不甚明亮。
沈之衍低下头,看着这个佝偻着腰慢慢往书架这边走的老头,记忆之中老爷子已经是个老头,十几年过去,老头成了更老的老头。
但不变的却是紧攥着的手,和那颗看似冷硬实则最软的心。
年龄大了,视力就差看东西更要亮光,但是沈之衍小时候伤到过眼睛,一收强光刺激就容易流泪,但沈之衍性格闷,他眼睛疼但他不说,直到老爷子和助手说着说着发现边上写作业的孙子一直揉眼睛。
自那以后,这间书房里,灯就是换成了特制的灯泡,一直到了现在。
他在这间书房看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合同,在这里写字读书听老爷子开会和秘书商谈公司事宜,也是在这里他提出搬出去独立被老爷子狠狠打了三拐。
老爷子今年来肺不太好,只是走了一段,咳嗽声就像漏风的风箱,苍老的骨架随着咳嗽的起伏像是随时都会碎了。
他步履沉沉的走回来,目光在沈之衍年轻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粗嘎,“我的三个孩子里你爸爸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是我没有教好他才让他做出那么多昏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