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公子怀问起,怕是连他自己都忘了。
公子怀看他不说话,似乎是在出神,便轻声问,“叫什么?”
苏见深扯了一抹笑,看向公子怀道,“叫长留。”
“长留,长留……”公子怀默默念了念,而后笑了笑,道,“是个好字。”
倘若不是突遭那样的变故,这字自然是个好字的,承了爹娘的期盼,心意,希望他能够长长久久的留在这世间。
可是,长留长留,最终是不能长留了。
苏见深仰头饮尽了茶,茶水顺着细白的脖子滴落在衣襟上,他这么豪气的姿态,倒让人觉得他不是在饮茶,而是在饮酒,只可惜,苏见深天生喝不了酒的。
师父常对他说,“人生几何,生离死别,花开花败,终不过是光年流转,相遇相逢,只需‘尽兴’二字便好。”
他不愿再想那些事,此刻便只想依着师父的意思,尽兴便好。
他喝罢,看着公子怀,道,“自然了,我爹为我取得名字,自然是很好的,往后,你便唤我长留吧。”
公子怀顺着他的意思,轻声笑念道,“长留。”
苏见深听他这样叫他的小字,字里行间里透露着一份不易言喻的亲近之意,忍不住笑了笑,道了声,“玉儒。”
头上冷白的银箍衬着嘴角的笑,苏见深样貌虽不比公子怀,却也别有一番灵动俏皮。
公子怀怔了一瞬,便低头,抿了口茶。
正说着,忽听到邻座有人道,“巧了,我今日逢上那刘乞儿,你猜怎么着,如今竟是穿金戴银了,好不气派,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去年我见着他时,饿的都快瞧不见人样了,我是好心,给了他一个大馒头,如今他再见着我,都不带正眼瞧的,这年头,好人哪里有什么好报啊。”
那说话的是个斯文公子,话语间流露出一股子眼红意味。
闻言便有个男人回道,“这你便不知道了吧?上个月他在垦河下救了位落水的姑娘,啧啧,那姑娘我远远瞧过,真有几分姿色,只可惜是个死心眼的,偏要报他的恩,将命抵给了寰君明楼的人,只为还他这一世的恩情。”
那斯文公子诧异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真,比珍珠还真,我哪能说假,
不过话说回来,那姑娘,倒是真好看啊……”
那男人目光迷离,想是正在想那位姑娘的容颜,大约是真好看,神色中有几分痴怔。
好一会儿,他神色羡慕,手中的筷子跟着话音颇有调子的轻点在桌案边,他又接着叹道,“那刘乞儿是真真的走了运,祖上也不知积了多少德,竟有人肯拿命换他此生大富大贵,衣食无忧,改日我也去拿垦河边转转,兴许也能救位姑娘。”
斯文公子哈哈一笑,戏谑道,“只怕到时候还没等人家报恩,你便先与她共赴红帐了……”
闻言,周身的几个围着的男人哄闹大笑。
苏见深听到此言,便知这几个人自然是知道寰君明楼的,也不顾别的,索性开口问道,“方才听几位公子说什么寰君明楼,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竟可在朝夕之间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斯文公子抬眼,神色中略有轻蔑,道,“你是打哪来的,竟不知寰君明楼?”
苏见深满不在意的笑道,“我兄弟二人是来此寻亲的,并非本地人。”
那斯文公子这才瞥见公子怀,见他一身贵气,且样貌非凡,目光里难免俗气的惊艳一瞬,又闻得他身上一股子香气,想来定然是个富贵人家,这才笑说,“原来是外地人,不知寻哪家亲,我或许能帮上忙。”
斯文公子身侧的男子倒是没他这样圆滑,十分坦诚的冲着公子怀道,“公子这是什么衣裳,怎的这样香。”
苏见深笑了笑,并未回他们二人的话,复问道,“不知寰君明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那男人倒是和气些,好言道,“你们若也是为了富贵,我劝你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那地方是只和死人做买卖的。”
“只和死人做买卖?”苏见深略疑。
有人插了句嘴道,“那是个成梦成仙的地儿,要什么便能得什么,只可惜这代价,乃是一条人命。”
用人命去换一个心愿,何其贪婪,可纵使如此,这么多年里,也有不计其数的人愿意前往。
人性的贪念远比死亡更加强烈,性命于这些人而言不过是转瞬尔,一时的欢乐远比一世的贫哀好得多的多。
在他们眼里,死,也不过是一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