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也不坐直身体,就是很自然地倚靠着栏杆,带笑虚抬手:“请。”
谢远就低头,右手手指大幅度拂过琴弦,奏出一波大大的琴音,像极了随着远风起伏的麦浪。
孟彰闭上了眼,去感受着天穹月华垂照而来的寒凉,就像他听着耳边的琴曲,遥想着前些时日田间地头农家斜壶提浆忙活秋收的盛景。
勃勃的生机合在琴音里,回荡在这寒凉夜空之中,竟也叫人凭空生出了八分的暖意。
一曲终了,奏曲的人没说话,听曲的人也没有开口,仿佛如此这般,就能真留住那盛景一样的。
“可惜了……”
许久后,才有缓慢轻渺的声音从孟彰口中道出。
“确实是可惜了。”谢远也道。他手已经不在宝琴琴面上了,而是摆放在他的膝上,叫这清俊的郎君更显出几分了端正。
“但它不会是昙花一现的,是也不是?”
孟彰睁开眼睛,不闪不避对上谢远的视线:“自然。”
“既然如此,”这青年郎君才又将手抬起,压在琴弦上,“那我也就放心了。”
孟彰知道谢远担心的是什么。
他虽也是陈留谢氏的郎君,但到底不入陈留谢氏核心,即便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可直到事情平息,他也未必能知道全部的就里。
很多事情,他只能靠流传在外的只言片语和似是而非的细枝末节猜测揣摩。
今日这一回,他也是实在担心了,才这样旁敲侧击地想要从孟彰这里得到了答案。
孟彰也很明白,谢远特意这般迂回曲折地探问,并不是为着其他,只是担心会给孟彰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琴声又起,只是这一回,琴声中少了些许负累与忐忑,更多了些希冀。
孟彰再次闭上眼睛,只任由琴声引领着照见内中的盛景,感受着那勃勃的生机。
秋日是盛极而衰的凋敝,但秋收却是满足与希冀,如此两番极端,便是天时与人力的碰撞,是人与天争的倔强与明证……
或许是因为十五和十六这两日孟彰的心情太好,好到叫人看不过眼去,所以待十七日早上,就有一份簿册来给孟彰泼冷水了。
一页一页翻看过簿册,孟彰抬头,望向围在他身前的李睦、明宸和林灵三人。
李睦、明宸和林灵三人的靠近显然也很是勾起了学舍里各位小郎君小女郎的好奇,他们对视得一眼,俱各大大方方转过身来,看着孟彰这个方向。
孟彰问:“都在这里了?”
李睦、明宸和林灵三人齐齐点头。
孟彰也不说什么,直接看向了他右前侧的座席。
那里,庾筱也正看着他们这一群人。
见孟彰视线望来,庾筱面色一收一换,也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林灵身侧,向孟彰递出一份簿册。
“你们说的是颍川陈氏的那件事?巧了,”她道,“我这里也查到了东西,孟同窗不妨一道看看?”
孟彰将道门法脉递过来的那一份簿册放到手边,另外接过庾筱递来的那本仔细翻看。
待两本簿册都翻看过一遍后,孟彰将它们同时摆放在自己案前,左边一页右边一页地对照着翻看。
李睦、明宸、林灵和庾筱四人都知道孟彰这根本就是故意的,但孟彰做得自然且理直气壮,他们也没什么话,只能看着孟彰作为,偶尔拿眼神无声无息地厮杀。
当然,后者是林灵和庾筱两个小娘子之间的事。李睦和明宸并没有参与。
同在孟彰前一列座席处的王绅、谢礼两个无声交流着,自然也就将桓睢给隔在外头了。
桓睢倒也没有在意,还在耍弄着他的毫笔,饶有兴趣地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大有要叫他们动真格打起来的意思。
显然,这一次孟彰跟桓睢基本上是一样的心思。
他自己对照着翻看过两本簿册后,又将这两部簿册分别递给了李睦三人和庾筱。
“你们也来看看吧。”
只不过,递给李睦三人的那本簿册,是庾筱递过来的,就像孟彰递给庾筱的那份簿册,又是他从李睦那三人手上接过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