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封霄阳仍是持着那张冷淡至极的脸,不对程渺所说的话做出任何反应,直到两人头一次一同站在了三生石面前、眼前显出那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名字来时,他的脸色才有了些极细微的波动。
说来好笑,三生石上刻名本该是两人结契时一同做的事,他二人却阴差阳错之间,从未一同到过这三生石前,头一次一同到此,还是要销了这段缘分。
他定定的看了会那锋锐俊秀、叠在他自己狗爬般的字上怎么看怎么违和的“萧嶂”二字,转头望向一旁脸色惨白的程渺,低声道:“名号一抹,你我从此再无牵连。”
程渺有些勉强的扯出个笑容:“我明白。”
封霄阳皱了皱眉,莫名有了些诡异的违和感,却又不知道自己这种违和感从何而来,索性不再多想,干净利落的抬了手,将自己刻下的名字销了。
程渺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名字化作细碎弧光,薄唇上血色更淡,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抓住了封霄阳的手,哑声道:“师兄……”
封霄阳的反应却是极大——他下意识甩开了程渺的手,猛然后退了一大步,一双桃花眼瞬间睁圆,惊慌与恐惧后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你做什么?!”
程渺望着封霄阳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心中刺痛难言,薄唇几番张合,最终却并未吐出一个字来,只是沉默的上前,将自己刻下的二字也消去。
终究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心中几乎要被难言的痛苦与悔恨占满,封霄阳却似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长长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几分释然之意,向着他的方向伸出手来:“这东西什么时候去掉?”
封霄阳心底仍存着几分试探之意,并不觉得程渺真会乖乖将那对他唯一的束缚也去掉,谁知程渺当真伸出了手,按上了那道系在他腕子上的秽怨,指尖微动,那秽怨形成的手环便肉眼可见的细了下去。
他竟是认真的?竟真要这样轻易的放手?
封霄阳心中满是讶然,随着那手环渐渐变细,也慢慢多了些烦躁与无奈。
早知道程渺这么好对付,他从一开始就该不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秽怨变得只有草叶粗细,还未来得及为重获自由感到欣喜,便见程渺慢慢放开了手,高涨的心情顿时便是猛的一坠。
果然还是如此——封霄阳几乎要暴怒了——果然还是并不打算放过他,只是演了出戏给他看,耍猴似的期待着他的反应罢了。
未待他怒骂出声,程渺便像已然预见到了他可能的反应一般,提前出了声:“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解的这么早……师兄,陪我再喝最后一次酒吧。”
封霄阳眉头皱的死紧:“你撤了这秽怨,我也会作陪的。”
“师兄秉性如何,我还是清楚的。”程渺带笑摇了摇头,“若真撤了,师兄会在第一时间消失在我面前,日后再寻不见师兄的半片影子。我留着,也能安心些。”
封霄阳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暗啧一声,在程渺看不见的地方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跟在他身后回了虚怀宗。
程渺此人,是个惯会戳人心的,即便惨白了一张脸、唇上都没了什么血色,浑身上下写满了煎熬与难过,也能再勉力挣扎起来往封霄阳的心上也扎一刀——他挑着要喝这分手酒的地方,恰恰是当年那个虚怀剑尊下出唯一的一手和棋,惹得肆意妄为的魔尊动了心的地方。
封霄阳自坐到了石桌前脸色便有些不好,望见程渺给他递来的酒杯里盛的是什么的时候,脸色便更不好了。
那是三界之中最烈最浓的酒,惯有火水之称。
封霄阳酒量不差,却也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喝上一宿这火水还能不醉。
他微微皱了眉,推开了程渺递来的酒杯,拿起了程渺给自己倒的那一杯,一仰头灌进喉咙里,被辣的咳嗽几声,随即站起身来:“喝完了,我走了。”
程渺仰头望着他,眸中神色晦暗难辨,声音哑的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来:“师兄,你当真就不愿再多留片刻么。”
“你我之间,还有继续纠缠的必要么?”封霄阳冷笑一声,扯起袖子来,露出腕上那道狰狞的秽怨,厉声道,“解开!”
程渺慢慢转回目光,抬手给自己斟了酒,如封霄阳那般,喝的又急又凶,酒液顺着精致的脖颈线条一路流下,没入衣领之中。
他不常喝酒,又喝的太急,呛的整张脸红了大半,一双墨眸几乎是瞬间便迷离了起来,撑在桌上的手也有些摇晃,却非要伸出一只手,晃晃悠悠的扯住了封霄阳的袖子,指尖捏的发白。
“师兄……师兄。”程渺的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低低的抽泣,“你还记得第一次同我喝酒么。”
“你说这是三界之中一等一的好东西,喝了可解忧可释烦,可我如今喝了这么多,却还是觉得这里痛的紧。”
他指了指心口,扯着封霄阳的袍袖晃了晃,脸上一半是怀念,一半是掩饰不住的痛色。
“我好喜欢你啊,师兄。”程渺又仰头灌了一口酒下去,眼角泛了微红,“可为什么,师兄会离我越来越远呢。”
封霄阳静静的看着他发疯,面上仍是没有任何波动,只将仍系着秽怨的手腕向他面前再递了几分:“说够了么?说够了便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