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冒犯夫人,但是小生之所以收养这个孩子,其实只不过是受了一位友人之托而已。”
在这里,久见秋生略带技巧地停顿了一下——
“而从这位友人口中,小生只得知这个孩子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在被托付给小生之前,不知道被什么人扔到废弃佛堂里自生自灭。”
虽然这位“友人”实际上只是一个无名山贼,并不是什么某个了不得的武家的哪位殿下,但是在用“友人”这个定义模糊的词汇混淆了托付者的身份后,他果不其然看见被刻意误导的阿菊的眼神有些躲闪起来。
久见秋生的心情更糟糕了。
他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地想道:我这可不算是说谎。假如这位阿菊夫人问心无愧的话,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误导想歪的。
已知日月丸的父亲是高贵的武家公子,或许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么眼下提出这样一个可能:
因为日月丸的身份,村民们不敢丢弃日月丸,甚至或许在最初还做着有他的父亲会来接他回家,带着他们这些人鸡犬升天的美梦。但是他们勉为其难地养育了日月丸几年后,发现他的生身父亲并没有出现——这种满怀希望最后失望的感觉让他们在心生不满后把并没有染上疫病的日月丸丢进了里面都是疫病而死之人的废弃佛堂里。
如果这样说的话逻辑是对得上的,一切不解都豁然开朗。
可是少年这一次宁可自己猜错了。
久见秋生有时为自己对于人心的极度敏感而感到恐惧——就和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描绘出黑暗的模样一样,能够看出别人的阴暗心思,是不是代表这种阴暗心思也曾经出现过在自己的心中,才会这么清晰呢?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思考这个可能性——所以只要抢先承认自己真的是一个烂人,那样的话,当被别人骂一顿说“你这个人好烂”的时候,大概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阿菊并不知道久见秋生心中在想什么,她心中有些发虚,看他穿着的白色浴衣虽然有些古怪,但是怀里抱着的半截虽然已经擦干净但是依旧有血腥味的枪却的确是战中之物,不禁心中喃喃——难不成这少年是武士先生的属下不成?
于是那些锋利又冰冷的言语一时间……便再说不出来。
虽然近乎于扯着虎皮用带刺的话来对待一名身体并不甚健康的孕妇很不好,但是到底是久见秋生收养了日月丸,而他总有些奇怪的护短,不愿再相让。
此时秋生是真的觉得自己心中的怒意有点无法遏止的意味——但是我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生气呢?为什么呢?他半天想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只好对着坐在他对面的阿菊道:“夫人还有事情需要小生做吗?”
至少脸皮没有撕破,现在还可以各退一步。
阿菊闻弦歌而知雅意,低眉顺眼轻声道:“无事。”
她艰难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护
了一下肚子。
“那夫人便早些休息吧。”
少年于是也站起身来,抱着怀里的孩子,有些失礼地转身离去,走进那个窄小黑暗暂时寓居的屋子里。
他把睡着了的日月丸放到那张小床上,盖上被子,掖紧了被角,随后自己在门边盘膝而坐。
伸出手,从阴影边跌落在掌心的月色就像是一泓小小的泉水一般。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浅浅的幽香,蛊惑似地牵着人缓缓地沉没进其中——然而当再想仔细闻一闻的时候,这种香气却又奇异地不知所踪了。
这是什么花的香气呢?
应当是……紫藤花吧。那种花朵细小,一串串瀑布一般鲜活地流淌下去的紫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