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宵夜,一家人又围在桌子前嗑瓜子、吃糖聊天,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外面传来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余思雅分别给三个孩子发了红包,大家这才散了,回自己的屋睡觉。
余思雅打开灯,关上了门,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下面还有很多封信,都是沈跃寄来的。最近这封信是一月初寄过来的,他在信上隐晦的表示要换驻地,可能没时间给她回信了,叮嘱她要是没收到回信不要着急,有空的时候他会写信回家的。
余思雅当天就写了封信过去。但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几天了,还是没收到沈跃的回信,估计他已经去了其他地方。他们的消息比普通人更灵通,而且战争这种事,也不是说开打就开打,事前肯定会有准备工作,只是这些事情是军事机密,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罢了。
再有半个月这场自卫反击战就要正式打响了,估计这会儿部队已经开始部署和调配兵员了,也不知道沈跃被派到了哪儿,今天除夕夜,他们有没有庆祝新年,吃饺子或汤圆了吗?
无声地叹了口气,余思雅将信放了回去,重新拉上抽屉,躺回床上,拉下了电灯线,关灯睡觉。边境的事她再焦虑也无济于事,她相信沈跃会平安归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这个小家庭,好好工作,努力学习!
大年初一是个晴朗的天,清晨推开门,外面的树上、草地上、菜地里都结了一层霜。等吃过早饭,红通通的太阳已经爬了起来,冰霜融化,穿着新衣服的市民们陆续出门拜年。
余思雅先带三个孩子去了百货公司,花了八百多块钱买了一台12寸的电视机。
昨晚提起电视机的时候沈建东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回到家里就翻开说明书开始捣鼓起来,怎么安装,怎么调台,比谁都积极。三个孩子第一次看到崭新的电视机,都有点不敢下手,插上电源,打开电视机调台的时候,手轻轻的,半天也没把调台的按钮转动。
余思雅看得好笑,走过去用拇指、食指、无名指捏住黑色的按钮,用力一转,跳到第二个台,电视机发出滋滋的声音,里面还是一片白色的小点点。
“这样换台的,不过得先将天线竖在外面,然后将线迁进来,跟电视机后面的两根天线连接在一块儿,才能收到信号。你们慢慢弄吧,我得出去拜年了,不懂就问有电视机的邻居。”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工作原理,就将这个活儿交给他们去捣鼓了。没办法,她是知道电视机大致怎么弄的,但她也没具体操作过。
三个孩子盯着电视头也没回:“好的,嫂子,我们知道了,你去忙吧。”
余思雅也没管他们,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出门了。她今天很忙,要给龚教授夫妻、孟兰夫妻、路明惠、唐局长等等一众朋友拜年,至于高市长那里,余思雅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因为市委家属院戒备挺森严的,她去还得找人通报。而且她跟高市长大部分时候都直接在办公室接触,谈的都是工作,对高市长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贸然登门拜访会不会太唐突了?
思虑了半天,余思雅决定先去许秘书家拜年,到时候旁敲侧击问问他的看法。
结果去了才知道许秘书不在,跟高市长去一线慰问那些不能回家过年,除夕也照旧坚守在一线工作岗位的工人们去了。
人都不在,这年也没法拜了,余思雅只好继续去别家拜年。
她将田家安排在了最后,因为田老太太特别喜欢她,对她很热情。更重要的是,她有点事想跟田主任商量。
到了田家,寒暄过后,聊了一会儿天,田老太太就热情地站了起来,跑去厨房做饭,让余思雅吃过晚饭再走。
田主任本来也想去帮忙的,但被余思雅叫住了:“田主任,孟经理,咱们能去书房谈会儿话吗?”
田主任两口子反应过来,余思雅除了拜年,应该是有正事要跟他们谈,三人去了书房,关上了门。
孟兰笑着说:“余总,你这过年都不忘工作,难怪能将你们清河鸭搞得红红火火呢!”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孟经理说笑了,这不是田主任和你都很忙,好不容易碰个头,我就想跟你们聊聊嘛。”
因为清河鸭的很多机器都是从省机械厂买的,田主任跟余思雅很熟了,他笑着问道:“余总,你们清河鸭是不是又要采购机器?”
余思雅含笑点头:“田主任,咱们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也就直说了。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新的工作重心,你们肯定也从各种渠道了解了,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国内的大门即将向外打开,田主任、孟经理,你们应该清楚,在技术上,我们与发达国家有着不小的差距。”
田主任弟弟是驻外工作人员,对国外的情况比较了解,点头感叹道:“是啊,就拿电视机、洗衣机、汽车来说,欧美已经比较普及了,在咱们国家这些都还是个稀罕的玩意儿。电视机还能想想,小汽车那是想都不敢想,我们两口子的工资不吃不喝十年也买不起。”
余思雅长叹一声说:“是啊,我们跟国外技术上有着太大的差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赶上的,哪怕是欧美即将淘汰的生产线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先进的机器了。田主任,我们的厂子,虽然说是用机器,但实际上更多的是需要人工,机器自动化程度非常低,不管是食品加工厂、饲料厂乃至于服装厂都需要更先进的设备,提高生产效率。这样才能在即将开放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不是余思雅危言耸听,而是随着经济改革的深入,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外资进入国内投资建厂。他们有先进的技术设备,成熟的管理体系,雄厚的资金,而且还有地方税收优惠等政策支持,一旦进入国内,就像狼入了羊群,国内本土企业大都没御敌之力,只能节节败退,很多熟悉的本土品牌都消失在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清河鸭不想做这其中的一个,就要居安思危,提高产品的核心竞争力,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市场竞争中存活下来,发展壮大。
田主任是搞技术的,没想那么远,他更深的体会是:“咱们机械厂很多机器工具都是五十年代的产品。”
二三十年没有更新换代了,又如何能够造成更先进的机器呢?这个时代几乎每个城市,或者几个城市都有一个机械厂,全国大大小小数以千万计的机械厂,可四十年后还剩多少家?很多都在十几年后因为经营不善,没有竞争力倒闭破产了,成为九十年代下岗潮中的一员。
“是啊,咱们的技术落后,很难跟外来企业竞争。所以,田主任,我有个想法,咱们两个单位能不能联合选拔几个人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学习欧美先进的技术,然后带回来,为我们所用。”余思雅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讲出了自己的目的。
田主任两口子被余思雅这大胆的想法给惊呆了:“余……余总,你没开玩笑吧?”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田主任,孟经理,你看我像看玩笑的吗?这个事,我之所以来找田主任,主要还是你技术比较精湛,咱们需要的很多机器你们都能弄出来,但说实话,那些机器还是粗糙了一点,有很大的改进空间。田主任是真正懂机械技术的人才,我觉得你出去比我们更有用,而且哪怕从国外进口成套的生产线,咱们也需要懂这些机器,能够日常维护的技术人员,这也需要派人出去学习。更重要的是,如果咱们不懂,别人卖了坏的,报废的机器给咱们,咱们也不知道,花大价钱兴高采烈地运回家,结果却不能用,只买回来一堆废铜烂铁,那亏就吃大了。”
这样的亏,国内的企业厂矿也不是没有吃过。落后就要挨打,在哪个时代都是更古不变的真理,资本没有良心和道义可言。
余思雅提的这个建议太惊人,田主任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按着眉心说:“余总,你这提议太突然了,我这心里乱糟糟的,我得好好想想。”
余思雅表示理解:“这个事不着急,田主任和孟经理好好商量,等你们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去找机械厂的领导谈,咱们清河鸭出钱,你们机械厂出技术人员。咱们也别去太远的地方了,就去一海之隔的日本吧,他们目前的技术就挺发达的,而且离得近,运输时间短,运输成本也要低廉很多,采购生产线也要方便很多。”
田主任……
他还没答应去呢,她就将去哪个国家都想好了!
知道田主任夫妻俩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提议,接下来余思雅就没再提这个,而是岔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