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榻里枯坐许久,心内翻腾,像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又揉成一团,什么也说不出来,天快亮时,不知怎的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得也不实,总断断续续地发梦,却不知梦的是什么,想睁眼,委实又觉得困,睁不开,挣扎反复,正难受得紧,忽觉指尖儿一痛,她奋力抬起眼皮,总算见了光亮。
入眼的是祖母慈爱的脸,正俯着身轻声唤她的乳名。
沈时瑾一瞬间泪盈于眶。
上辈子祖母病重时,她正随着陆瓒回乡祭祖,被陆家的一堆破事儿烦得焦头烂额,婆母焦氏嫌她家中的信来得不是时候,耽搁了两日才让她走,就是晚了这两日,她连祖母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祖母!”她下意识地喊道,却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
沈老太太见她睁眼,微松了口气,一手覆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又摸摸她汗津津的后颈,说:“醒啦,发了一宿的汗,高热退了些。”
游妈妈看沈时瑾醒了,捏着她左手中指的指肚儿挤出粒血珠,这才松了她手指上缠着的红绳,“梦魇住了,醒来就不妨事。”
沈时瑾还盯着祖母看。
沈老太太点点她的额头,刚要说什么,沈时瑾扭过身子,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腰,脸也埋在她怀里。
沈老太太手一顿,改而在她背上轻拍几下,口中却道:“莫以为撒个娇就能躲得了一顿骂。”
祖母说什么都好。
沈时瑾只闷着脑袋在她怀里点头。
沈老太太作势重拍两下,摸她的衣裳已经被汗浸得发潮,便叫绿绮:“先给你家姑娘擦擦身子,换身干爽的衣裳。”
沈时瑾在她怀里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将眼泪咽回去,才磨磨蹭蹭坐直身子,往屋里一看,巩氏和沈时琬也都在。
巩氏探手帮她理了理鬓发,说:“药已经熬好了,换过衣裳得先服一碗,再进些吃食,越没胃口越得多吃些,不然更没力气。”
沈时瑾看看她,稍有点儿不自在,不过顺着点了点头。
她自打落地起便没见过自己的生母了,巩氏是继室。上辈子沈时瑾对她的印象一直有些模糊,因沈道乾前些
年的任职地都在北方,沈老太太在北边呆不惯,去了两回便不愿再去了,一直带着沈时瑾与长子一家留在苏州府。
因而那些年里,沈时瑾也就年节的才见一见巩氏。
直到她十三岁时,沈道乾到了临江府为官——临江地处南面,气候湿润,物产丰饶,老太太来住了两个月,比在北地适宜得多,又加之沈道乾官职已升至从四品,一心念着这些年离得远,未能好好尽孝,力求老太太留下来,老太太放不下沈时瑾,亦想让他们父女两个多亲近亲近,便留在了这里。
沈时瑾没有见过亲娘,对母亲的想象大抵便如大伯母一般,是十分爱笑、爱逗弄人的,时不时还会把她抱在怀里揉一番。
可巩氏似乎不大爱笑,也从未像阮姨娘那般温温柔柔地与沈时瑾说过话,相反的,倒是训过她。
沈时瑾起初心里有气,但渐渐的,她发现巩氏对亲生的沈时琬和沈时璎也是一般无二,那气也就散了,只是她与巩氏都不是无事三分亲的性子,几年下来,关系马马虎虎。
后来她嫁进陆家,焦氏给陆瓒纳妾,消息传回来,巩氏竟带着游妈妈来了陆家,将焦氏里里外外好一番敲打,沈时瑾那时才知道,巩氏虽不温柔爱笑,却有另一番做母亲的样子。
她那次送巩氏走,破天荒地挽住了她的手。
然而不久后,出了沈时琬的事情,沈时瑾再见巩氏时,她精神已有些不大好了。
想到这些,她不由看了眼沈时琬,便是到如今,她也不敢相信沈时琬能做出那样大胆的事情来。
……自己是不是记岔了?
沈时琬见时瑾看着她发愣,本来想说话,一下想到她的嗓子,便闭紧了嘴,坐到她身旁,询问地看着她。
沈时瑾摇了摇头,让绿绮将帷子放下来些,换衣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