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一行人从将军府出发行至公主府。 这晚宴请的大多是宗族子弟还有几位侯爵,朝廷重臣是没有的。 清玉公主虽是免了罪责,但有柳蘅在自然还是要低调行事。 宗族子弟和侯爵自然是要卖清玉长公主的这份面子。 最重要的,还有新太女萧锦昭的面子在。 予安和柳淮絮等人下马车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萧锦昭的马车徐徐驶过,拉车的马足有五匹,形体俊美健壮。 马车旁,小龄子候着车厢里的人下车,可等了有那么一会儿,予安等人才见到车厢里出来的人。 是一个女子,予安从前还见过一面,正是跟着萧锦昭一起过去锅包肉店铺的女子,长相甜美清新,但却比从前狼狈了些, 尤其是唇角有些斑驳的口脂。 她正对上几人,神情慌乱了一瞬,脸色微微泛红福身道:“长兄,宁王…”然后视线看向柳淮絮和予安,在柳淮诚的凝视下,没敢喊人,只是福着身说道:“淮嫣见过二位。” 这人正是柳淮嫣,差点成为前太女妃的人。 “淮诚,四哥。”这时萧锦昭下了马车,喊了一声柳淮诚和宁王。 柳淮嫣神情紧绷了一瞬,微微侧过身看向萧锦昭。 萧锦昭身着明黄色莽服,眼角带着笑意,一抬手便锢着柳淮嫣的腰把她带到身边来。 这一下力气不小,柳淮嫣眼神有些惊惧,却又不敢闪躲。 “予乾元,柳娘子,临阳一别,许久未见啊。” 萧锦昭与从前大有不同,从前是开朗健谈,如今说话时眉眼总是带着一抹阴郁。 跟柳淮嫣的相处更是奇怪。 萧锦昭喜欢柳淮嫣,这事儿之前予安看到两人来买锅包肉时便看出来了。 后来萧锦昭身中剧毒痛苦不已时曾说起的那人也是柳淮嫣。 爱的有多深,恐怕就恨得有多深。 要不然也不至于那日乖巧讨好,如今却在清玉公主府门口,把人家的口脂弄的一团乱,还当着众人的面把未婚的坤泽往怀里带。 实在是,有些轻佻。 不过如今萧锦昭贵为太女,旁人只会觉得是柳淮嫣有福气。 予安和柳淮絮站在边缘处,瞧见有不少人的眼神往这边打量,那眼神里既有羡艳又有取笑。 萧锦昭自是不在意,当做没看到一样,揽着柳淮嫣进了公主府。 几人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一路走进去,众人皆是收了眼神,一个个对萧锦昭毕恭毕敬,直到了宴会前厅,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年迎着几人进去,此人正是柳淮义,他脸上噙着笑温雅有礼。 清玉公主为长公主,自然是在主位,左下方的位置是萧锦昭的,右下方是宁王和柳淮诚的位置。 按理说,予安和柳淮絮一介平民自然是在最边缘,但清玉公主有意为之,竟把两人安排在了宁王和柳淮诚的不远处,之间只空了一个位置,侯爵世子都排在两人后面。 宴席上载歌载舞,过半时予安和柳淮絮便觉得有些无趣。 也就是这时,清玉公主的视线放到了二人身上,跟身边的丫鬟低语几句,丫鬟便走到了二人身边:“公主殿下请予乾元与柳娘子到过去一趟。” 宴席上热闹非凡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二人的去处,清玉公主为主人家更不会有人过问。 柳淮絮和予安跟在清玉公主的身后,一路往后院深处走去。 比起前厅的奢靡相比,后院深处显得落败又破旧,清玉公主站到一个小院子的门口停下,转过身仰着头对着二人说道:“柳蘅就在里面,本宫在院门外等着你们。” 若不是之前柳淮诚曾经说过,清玉公主有意借柳淮絮跟他修复关系,予安都差点以为是她和柳淮絮来求着来见柳蘅了。 那趾高气昂的语气,真是… 柳淮絮也同样有这种感觉,不过也无甚关系,拉着予安的手应了声,两人便进了院子里。 这院子里确实破败,竟然还有一处枯井。 两人又往里走了几步,便见到石椅上一个佝偻的背影。 尽管佝偻着,但也不难看出这人宽背之下的健壮,许是听到动静这人慢慢的回过头。 一张跟柳淮诚有些神似的脸庞出现一丝惊讶的表情,而后神情激动的喊道:“晴儿?” 这一声晴儿让柳淮絮驻了步子,拉着予安的手有些微微用力,而后又渐渐的松开。 细细的敲着柳蘅看去。 乍一看,柳蘅确实跟柳淮诚神似,脸庞上的刚毅如出一辙,但细看下去竟没有发现一丝相同。 柳淮絮看着他的相貌突然就松了口气,若是她跟柳蘅有一两处相似的地方,恐怕将来都无法面对自己的这张脸了。 尽管柳淮絮最近看起来对这些事放下了,可那也只是表面上的风轻云淡,或者说,只是不那么看重了,但心里的怨气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而此刻看着穿着破烂衣衫的柳蘅,柳淮絮也不得不承认,她今日来,其实就是想看看这位抛弃妻女的人如今过的有多么不如意。 她见到了,那几分的怨气也随之消散,脸上更是露出一丝笑容来。 这笑容让柳蘅更是慌了神,迈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离柳淮絮更近一些,这时候予安挡在了两人中间,训斥道:“你别过来,离她远点。” 柳淮絮笑出声来的时候,予安就知道这次见面的意义似乎已经达到了。 童年的遭遇,后来知道的真相,其实让柳淮絮心里对柳蘅这人很抵触。 若是如今的柳蘅依旧是武安侯,怕是柳淮絮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见面。 她们本就是平民身份,在身份贵重的武安侯面前指不定让人怎么觉得是那贪图权势之人。 可现在的柳蘅完全没有站在上位的资格,所以柳淮絮愿意来见,也想知道这人得到是什么样的结局。 这也是予安之前的担忧,就算柳蘅不再是武安侯,可毕竟他的妻子是清玉公主,若是想要善待,也不是不可。 可这一路走来,予安的心倒是也放了下来。 之前担心这次见面不能如柳淮絮的意,心中的不平更甚的想法也没了。 她拉着柳淮絮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小声的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跟他说的吗?” 柳淮絮沉思着,她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可却又知道要说什么。 一时间没回答予安,身后的柳蘅看着两人突然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 方才他思绪混沌,以为来人是薛晴,可这会儿才回过神来。 两人分别已经二十余年,薛靖不可能如此年轻。 他尽管被予安训斥,可他依旧迈着蹒跚的步伐往前走去,浑浊的眼睛里通红一片,有愧疚,有自责,甚至还有一丝悲痛。 柳淮絮不明白他的悲痛从何而来,便听到他嘶哑的问道:“你不是晴儿,是…絮儿?” 仅是一句絮儿,就让柳淮絮神情一凛,攥着予安的手用了力气,回过头狠狠瞪着柳蘅,颤抖着嘴唇想要让他别发出声音,可还没等开口,柳蘅却突然跪在了两人面前。 泪水从眼眶中流出,神色痛苦的捶着自己的头,一连扇了自己十几个耳光,手掌印清晰可见。 柳淮絮看他的举动直皱眉,予安脸上也满是不解。 这是闹哪样? 二话不说自己跪在地上狂扇耳光,卖惨吗? 柳蘅做完这些见柳淮絮毫无反应,又开始哭诉:“都是那个贱人,是她逼着我抛弃你们娘俩,又对淮诚不善的,絮儿,父亲这些年也很痛苦内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和你娘亲啊!” 柳蘅的表演可谓是声泪俱下,可予安却觉得虚伪至极。 柳蘅口中的“她”想来就是清玉公主了,口口声声的逼迫,哪件事又不是他同意的呢? 或者说,为了荣华富贵的生活而做出的选择。 “呵,一丘之貉。”予安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柳蘅的话。 柳淮絮看她一眼,对她说的话很是认同,表情也变的冷了起来,说出了对柳蘅的第一句话:“你对我和娘亲还有淮诚的痛苦内疚是真是假你心中有数,我今日来,不过就是想看看昔日抛弃妻女威震四方的武安侯是如何的可怜。” 柳蘅听着这话脸色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张了张嘴继续说道:“絮儿…父亲真是…” “别这样叫我。” 柳淮絮不想跟她诉说自己与娘亲那些的痛苦,亦不想听他这些道貌岸然的话。 柳蘅见柳淮絮脸色越发的冷,丝毫没有一丝的动容,也不装了,站起身拍了拍膝盖的灰,坐在石椅上,与柳淮絮一样的冰冷眼神死死的盯着两人。 予安猜想的不错,他与清玉公主确实是一丘之貉。 前几日清玉公主便来找过她,说起了她这个当年抛弃的女儿居然活着,还和柳淮诚相认了。 两人便想着以今日之事劝说柳淮絮认下他父亲,若事成柳淮诚必定也会对柳淮义和清玉公主府有所助益,若不成,也无甚关系,过几日柳淮诚的婚宴两人照样出席,就算改变不了实质,总能做给人看。 他此刻的人生已经是在最低谷,还能差到哪里去了? 所以柳蘅才如此哭诉,把一切罪责都甩到清玉公主的身上去。 这会儿见柳淮絮如此,也懒得演戏,嘴角笑容越发冷峻,丝毫不在意柳淮絮看向他的是什么眼神,自顾自的说道:“絮儿,父亲能想象的到你与你娘亲过的是如何的苦,你的眼神毫不掩饰。” 确实,柳淮絮毫不掩饰心里的恨意,冰冷刺骨的眼神死盯着他。 可她越是盯着,柳蘅的笑容更盛,因为她发现柳淮絮比起柳淮诚更像他。 不是说柳淮絮有多像,而是他的孩子多数都不像他。 除了顶替柳淮诚戍守南郡又被撤职的柳淮孝,最像他的就是柳淮絮了。 说来可笑,养在他身边的三个孩子没有哪个能比的过柳淮絮和柳淮孝更像他,柳淮诚一腔赤诚,除了刚毅和魁梧的的身材像性格没有一点相像之处,柳淮嫣更不说,那天真烂漫又逆来顺受的性子是被清玉公主教坏了。 至于柳淮义,皇室恶习被他学了个遍,既不勇武,又不果决。 柳淮孝是最像他的,狠辣,阴险,冰冷。 而柳淮絮… 冰冷的眼神与他如出一辙,他站起身走近两人,越过挡在前面的予安瞧着柳淮絮淡淡说道:“你娘亲温柔纯真,若是她活着想必我的一番哭诉定然会让她动容。” “我以为你会同她一样,没想到你心冷的倒是像我。”说话间柳蘅竟然还有些得意之色,予安的看的怒不可遏,抢过话头便说道:“这话你倒是说错了,心冷之人只有你,如你这般抛弃妻女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谁让会对你起恻隐之心?” “不说淮絮冷眼看你,就是我,都觉得此生老死在这地方是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