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坐在一处弯曲长廊边,头顶一盏明灯悬着,恰好在她身上。她一手支额,眼眸微眯,仿佛有些醉意,分明是深秋初冬的寒冷时节,她却将外袍脱了,只剩下内里的单薄衣裙,隔着数丈的距离,齐沉香都能清晰地看到她胸口袒露在灯下的诱人沟壑。
而就在她所在长廊的北面不远处,刘康正带着两个内侍站在一间偏殿外。那间偏殿殿门紧闭,亮着明黄的烛光,毫无疑问是萧恪之暂歇之处。
齐沉香看得眼皮一跳,一贯的贵女风度也差点维持不住。
如此模样,谁还能不知赵玉娥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借着醉酒的理由,等在皇帝的必经之道上,好趁机早就一番“偶遇”,做些什么,与先前在街道上的行径一样,大胆放浪,令人不齿!
齐沉香素来端庄自持,本不大将赵玉娥这般出身将门世家的女郎放在眼里,如今却自觉受到挑衅,气得不轻。
她到底年轻,不如姑母齐太后那般沉得住气,站在原地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肃着脸上前,道:“夫人这是怎么了,这样冷的天气,竟独自一人坐在廊边吹风,若冻出风寒可怎么办?”
赵玉娥闻言慢慢坐直身子,刻意勾画过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望过去:“原来是齐家六娘。今日是太后的寿宴,我才回长安,许久未曾这般开怀过,方才不留神多饮了几杯,此刻有些醉了,便在这儿散散酒意。”
她显然准备得十分充分,从发髻到衣饰,无一不是精心挑选过的,就连透着粉的面颊也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抹了胭脂,还是果真有了醉意。
齐沉香还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女郎,饶是大凉风气再开放,过去也鲜少见到这样大胆而露骨的行径,感到不忿的同时,脸颊也悄悄涨红了。
“有那么多空着的殿宇,若你果真醉了,何不进屋歇息,却偏要在圣人落脚处逗留不去?”
她说着,目光扫一眼不远处的刘康。
刘康依旧站在远处,也不知是尚未察觉这边的异样,还是根本不愿掺合其中。
赵玉娥笑了笑,见她执意要将话挑明,也不恼,只让一旁的侍女将厚重的外袍递来披在身上,前襟却依旧没有合拢。
“齐娘子既要把话说明白,我便也不绕弯子了。”她从廊边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齐沉香面前,借着身量上微微高出的那一点角度垂眼俯视道,“齐家的意思,朝野上下应当无人不知,你放心,我不傻,不会阻你的道。”
齐沉香一怔,一时不懂她这话是何意。
赵玉娥见她怔愣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眼神中闪过几丝嘲意:“只是,你们齐家要后位便罢了,至于别的——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堂堂天子,自然不会只守着一个女人,三宫六院,佳丽无数,我替我自己求一个名位,不过分吧?”
话音落下,齐沉香被堵得好久说不出话。
她知道这话没错,她既要嫁给天子,就不该奢望将来后宫中只有她一个女人。可即便如此,被人当面揭穿这个事实,仍让她心里一阵难堪。
况且,眼下圣人的态度始终不明了,一切都只是太后与父亲的安排,而她还未成为皇后,竟已经要面临别的女人的挑衅!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自尊受到伤害。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冷笑道:“可夫人寡居不久,孝期未过就要做出如此无耻之事,难道不怕外人耻笑吗?人人都道赵家二娘贪恋权势地位,却不守妇德,我从前不信,今日才知,传言不假!”
“孝期一事,方才我已同太后说过了,程郎去后,我便归家了,如今还是赵氏女,不必守孝。至于那些传言——”赵玉娥也收起笑容,干脆地冷眼望着她,“我贪恋权势如何?你们齐家若不爱权势,又何必要你嫁给圣人?不守妇德又如何?你该问问太后,宫中守妇德的女人们,最后都去了哪里。”
她出身高门,只因家中从武,便时常受到旁人若有似无的轻视,心中的不甘早已积攒了多年。她承认自己贪慕权势地位,自少女时代便一心想往高处走,当初选中程家,也是看中了他们的门第,期望程郎将来能在朝中平步青云,谁知程郎却是个软弱无能的庸碌之辈,枉费了她的数年青春年华!
如今回到长安,恰逢新君即位,她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能成,不但能保住兄长,保住赵氏,更能给自己争一份荣宠。
“你!”齐沉香从未与人这般争执过,一时被气得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玉娥瞥一眼不远处已频频蹙眉望过来的刘康,心知今日再在此逗留,恐怕会闹得难堪,索性也不再等了,只似笑非笑地拢了拢衣襟,留下一句“各凭本事”后,便转身离开。
一阵冷风吹过,悬在廊檐上的宫灯微微晃动,昏黄的灯光照得齐沉香的脸色忽明忽暗。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才沉着脸携侍女离开。
……
月光下,一片斑驳竹影在冷风下左右摆动,沙沙作响。
楚宁站在黑暗中半晌,直到齐沉香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渐渐回过神来。
方才她过来时,恰见到赵玉娥与齐沉香二人的对峙。因距离有些远,只能能隐约听见几个字眼,可即便如此,也不难猜到,能让那二人争执的原因,无非是萧恪之。
四下已经暂时枯萎的草木间渗出一阵阵湿冷的寒意,慢慢侵袭而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远处的刘康身后那扇门里,明黄的烛光依旧静静燃着。
她分不清眼下心里到底是何种滋味,只能不断提醒自己,这条路已踏出,便再不能回头了。
然而,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要往那扇门的方向走去时,身后却忽然伸出两条强劲有力的胳膊,紧紧扣住她的腰,将她拖进一棵参天巨树的背后。
她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挣扎着想开口呼救,扣在她腰上的其中一只大掌已经迅速上移,在她喊出声之前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那只手掌宽厚有力,一下遮住她的大半张脸,粗糙的厚茧因她的挣扎而不住摩擦着她的脸颊。
“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