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个总结,会就快开完,就要下班了,”孟新泉以为他开会开得不耐烦了,安慰道,“下班咱们去外面吃饭聚餐,很快就解放了!”林辉这会儿倒是和池灿一样也看着玻璃墙外,嘀咕道:“招商主任、制片主任也都在外面诶,听他们说今年有个新栏目招商特别好,好多个合作方来着……”外面确实来了乌泱乌泱一大堆人,黑色衣服居多,来来去去甚至有点晃眼睛。池灿站起来后就没声了,人也没动他在那堆人里猝不及防看见了正和人说话的李景恪。能在台里碰见李景恪并不令人意外,却很需要运气。李景恪个子很高,如果时时都站得笔挺,和人交流时就会显得尤为盛气凌人,池灿喜欢看他出于礼貌侧耳听人讲话的样子。或者说太久没回来见到李景恪了,他的眼睛从始至终根本移不开。李景恪好像注意到了这边的可视会议室,很快抬眼看了过来,隔着那扇玻璃远远和池灿对视一眼。却转瞬即逝。那边的随行接待人员拥上来挡在了前面,李景恪跟着他们和台里领导一起进到对面办公室里,池灿这边的会议刚好也要再度继续。林辉坐着,视线被花卉遮挡;孟新泉后知后觉转身好奇地瞧了半天,却什么人也没看见,连忙扯着池灿坐下,说要开会了。后半程会议短了很多,旅发会在即,其他部门都已经忙了很久,新闻部也需要着手准备选题进行跟踪报道。但池灿坐回来后有些走神,边记着笔记边偶尔往后看一眼,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到会议终于散场,李景恪他们似乎还没从办公室里出来过。池灿站起来收着本子,合上笔帽,让林辉和孟新泉先走:“我中午把片子拿去给杨老师那里送审了,想再去看一眼,等会儿我就上来。”“行,那你别耽误太久,晚上还一起吃饭呢。”这次晚上是要跟包括张老师在内的小组领导一块儿聚餐,池灿就算想推也是不合适的,但他无法就这么跟着离开,最后就剩他一个人等在大会议室里。打扫会议室卫生的同事都已经进来,好奇多问了一句怎么还不走啊,池灿只好笑着说就走就走,一出去,直接往那头的主任办公室摸去。他走过办公室门口,没什么理由待在外面,又只好往回走,来回踱步了两下。正当池灿准备放弃、打道回府的时候,前面的那张红木门转瞬就开了。一群人接着走出来,又是黑压压一片,冷不丁和池灿撞了个正着。招商部的领导自然不认识刚来的实习生,也没注意,差不多是擦肩而过,但李景恪认识。池灿再次和李景恪的目光短暂于空气中相撞,交汇,再错开。他直勾勾盯着李景恪跟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走廊里迅速恢复了冷清,池灿手里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响。他散会后才开的声音,心想大抵是微信工作群里的消息,靠着墙壁垂头丧气点开来,呆了一会儿才去看。他盯着屏幕顿时呆了更久,李景恪竟然给他回了条消息,只有两个字。过来。池灿捏着手机朝电梯方向过去,一路经过厕所,他东张西望着,很快在旁边少有人去的走廊中厅里看见了站在窗户边抽烟的李景恪。“我以为你不会回我信息了。”池灿低声开口道。“你发的什么?”李景恪一只手搭着窗台,仿佛明知故问。“自己念念。”池灿静默两秒,不用举手机出来念,直接复述了出来:“哥,我嘴上的伤好了,要不要见见。”李景恪好整以暇地点点头,问池灿:“见谁,见你和你的男朋友啊?”他笑笑,“上班开会都能突然生气了,你在生谁的气?”“你也没想见我,不是么。”池灿声音很轻,自动忽略了后一个问题。李景恪懒得跟他掰扯这些,不置可否,只说:“晚上带来见见,以后这些事就不用再告诉我了。”“哥……”池灿叫了李景恪一声,伸手握住了李景恪的胳膊。然而那边跟李景恪一同前来商讨合作细则的公司同事已经上完厕所出来,李景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池灿只好试着松手,掌心差点划到李景恪手里正燃烧的烟头。他跟着抬腿往电梯方向走去。同事是去年新来的,不认识从前暑假来公司实习过的池灿,但见了池灿身前的工作牌,以为台里还有什么事。他开口多问了两下。池灿一直跟着,却仿佛陷入了沉思,神情有些恍惚,没听见。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恪哥,刚刚那是谁啊,”刚刚在办公室里跟那群老狐狸就谈得不算轻松,下属同事有些情绪地说道,“问他连句话也不回,这电视台里的人真是不一样,只想要人任劳任怨拿钱又办事的,姿态也太高了。”李景恪像是习以为常,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句:“没办法。”在跟着小组同事去聚餐的路上,池灿收到了李景恪发来的晚上见面的地址,时间也没跟晚饭冲突,而是在九点之后。比起担心真的带个男人去见李景恪后会发生什么,池灿更担心的是到头来只是无用功,李景恪对这件事已经不感兴趣了,所以才说今晚过后不用再告诉他这些。何况这么短时间里,他要从哪里去变个莫须有的男朋友出来。池灿心神不宁地和大家聚完餐,一通下来已经八点多了,他率先跟大家告别,出去后独自在马路牙子上蹲了一会儿,眼睛都快被车灯晃瞎,才站起来边走路边拨了个电话出去。“喂,你在哪啊?不是回来了么,出来喝酒。”“就在下关,我发地址给你。”还是熟悉的泰安大桥,西洱河岸,离聚餐地点很近,池灿按李景恪给的地址走进那家河畔水岸酒吧时,只是闻见那股若有似无的酒精味,就感觉脑袋已经有些晕乎乎了。他酒量一直巨差无比,似乎先天瘸腿,再加上高考结束那年的初次喝酒经历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这些年哪怕在北京见识过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玩法,他也基本不再沾酒的。风城的酒吧大多讲究情趣风雅,池灿在昏暗又斑斓的灯光照映下紧张环视了一圈,大厅里和吧台前已经有不少客人,三三两两在聊天喝酒,闹中有静。他还没见到李景恪的身影。先一步见到面的,是池灿之前打电话叫来的老熟人,性别刚好为男。他坐在窗边招了下手,杨钧一脸怨气地窜了进来。“都九点多了,说过来喝酒就过来喝酒,你不是不喝酒的吗!”杨钧劈头盖脸便说道,“写论文写疯了?”大学毕业后杨钧便就近也在北京找了工作,这两年和池灿时常见面,最近杨钧是休了年假回来照顾老人,过段时间又要回北京的。“不是……”酒吧门口一阵熙熙攘攘,池灿话还没说完,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刚刚才告过别的孟新泉和林辉那群人,他连忙扯着杨钧挡在了自己身前,等他们进了那头的包间才松口气。“干嘛,谁啊,见了鬼了?”杨钧坐下来拿起池灿点的果茶喝了一口,睨眼看去,“总比见到你哥强吧。”“公司同事,我刚才聚餐说不舒服提前回去了,”池灿闷声说道,“结果转头就在酒吧里碰见,未免太过分了。”“是有点过分,不过吧”杨钧哈哈一笑,掏心掏肺般继续说,“好兄弟,我是真有点事,这样,二十分钟后我就回来陪你喝喝,知道你回来了心情不好。”池灿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很快又笑了,没好气说:“知道你要去给某人打电话汇报,去吧,叛徒。”杨钧朝他来了一拳,暂时离开了酒吧。池灿脑子里仍然晃过李景恪那句别太过分了,心想今天他确实是来见李景恪的。可现在都已经快九点半了,约他在这里见面准确来说约的是池灿和他的男朋友见面的李景恪,却并没有出现。不多时,酒吧里服务生突然朝池灿这走过来,说道:“先生您好,那边有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您认识的人,请问可以吗?”池灿愣住了,顺着服务生的示意看过去,包间那边一排过去门帘虚掩,是林辉他们进去的地方。池灿只好起了身,然后说:“这里的座位麻烦保留一下,我有个朋友等会会过来。”“好的。”服务生带着池灿过去,伸手指引,说是2号包间,在靠里的位置。池灿才往里走,果然听见了熟悉的孟新泉的笑声,还有大家谈天说地时的声音,池灿没看房号,打算直接掀开帘子就进去,既然被发现了,大不了讨个饶卖个乖就是。然而下一秒服务生拉住了他,提醒道:“先生,这是3号包间。”池灿晕头转向地去往了2号包间,进去前眼皮忽地一跳,他掀开带着木香的竹帘,猝然和慢悠悠抬眼看过来的李景恪撞上了目光。“哥……”服务生这时才对李景恪问道:“您好,请问需要帮忙开酒吗?”李景恪点了下头,直直看着池灿局促地坐下来,开口寒暄一般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没跟同事朋友一起。”玛瑙色的酒液被倒进了玻璃杯里,冰块在里面转动,光斑回旋。池灿说:“我不知道会跟他们这么凑巧的撞上。”“没关系,反正就在隔壁。”李景恪早就在这边订的2号包间,也没想到有这么巧。终于等服务生倒完酒出去了,竹帘终于搭回去合上,包间里空间很小,就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桌,两人离得很近。池灿单独和李景恪面对面坐着,看见李景恪端起酒杯喝了酒、依然没有要先开口说话的意思。“我男朋友他,先走了。”池灿说道。“杨钧么,”李景恪眼神仿佛一凛,冷笑说,“是个男的都行了,都是你的男朋友。”池灿心中已然清楚,李景恪早就到了,对他来酒吧后的一举一动清清楚楚,让他没有再说谎的可能。“哥呢,”池灿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笑了笑说,“有没有找过别人,是不是我已经不能问了?”他牙齿上下相碰,嘴唇嚅动,重复着李景恪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类似,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李景恪问他,额角忍不住跳动。“不是,”池灿起身绕过桌子,一点点走到李景恪身边坐下,但没有看李景恪,“我知道哥不会去找别人。”李景恪喜怒不明地看着他靠近过来。池灿见李景恪不肯往另一只杯子里倒酒,擅自动手倒上了,张嘴嗑在杯沿抿了一小口,很苦,又涩又冲,他不明白李景恪为什么能喝得下这种东西。但池灿因此获得了一些不存在的熏熏醉态,一种可以行使勇气的借口。他转头看向了李景恪,李景恪新换过衣服,大概洗过澡了。他们离得是那么近,近得令人伤心。池灿垂了垂头,于是就贴在了李景恪耳边,手也要往那下面去碰,说道:“李景恪,你是不是性冷淡啊。”我咬的李景恪握着池灿的肩膀将他扯开,紧接着伸手捏住了池灿的下巴,稍稍往上抬起,目光在他脸上梭巡半晌,不紧不慢地说道:“会不会太自信了,池灿,急着找操是你这样的态度吗。”和态度能有什么关系,池灿不是没有领教过的。他声音有些不稳地说:“你要吗?”“那你的男朋友怎么办,现在该我问你了,对不对?”在酒吧轻音乐和周围各种声音的映衬下,李景恪的声音有种别样的温柔,但池灿被李景恪用手和目光同时钳制威逼着,从中感觉到了危险。“你在乎这件事吗,有没有对你重要吗?”池灿眨了眨眼,声音很轻地问着李景恪。李景恪一下松开了手,说:“池灿,我不喜欢你的这么多问题。”池灿没听见李景恪说过这样的话,他找到李景恪的手握住了,从指节往上抓到手背,是右手,他无数次地、无比准确地摸到了李景恪右手上多年来仍然有的伤疤,喃喃自语般问李景恪:“是因为我总是做了错的选择,让你伤心了,是吗。”“可你以前也没有回过我那些短信,”池灿蹙起了眉头,“这几天也没有找过我,我……”李景恪反手制住了池灿的手腕,不让他继续摸来摸去,仿佛无动于衷地问池灿:“你是指告诉我你寒假不回来之后发过来的那些啊?回什么,回让你给我滚回来,正好爽死你?读书人的话你哥看不太懂,以后记得少说。”池灿还是摸到了李景恪的外套衣摆下,边点着头,边在愣住一瞬后笑了笑,笑得有些不合时宜。他又很慢地说:“我现在自己回来了。”虽然是隔着一个漫长的寒假和春节才回来,但池灿忍不住这么对李景恪说,也许早一点回来就好了,更早一点就好了,在见到李景恪的那一瞬间,甚或听见李景恪声音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是在负隅顽抗。李景恪是这样的人。